还不知自己已被盯上的宿维时正倚在屋内屏风后装死。
他现在谁都不想见。不想见大哥,不想见爹爹,甚至不想看见铜镜里的自己。
这些消极情绪并不只是因为那道家主令,还因为自己犯的错。
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哪里想过真的要去害人。可若不是原随云自己争气,他现在手上已经沾染鲜血了。
为什么我总是做不好,总是没办法像大哥一样让父亲放心?
如果大哥已经足够优秀了,为什么还要让我出生?我是不是已经成为宿家的累赘了呢?
在外人看来,宿维时作为宿家幼子,自然备受宠爱。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父亲宠爱他,是因为从不曾寄期许于他。所有的严厉、苛责都跟着期待一起归于了大哥。而他,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
宿维时越想越委屈,大大的眼睛中已蓄满了泪水,他连忙仰头眨巴眨巴想把泪水憋回去,却在此时突然听到了叩门声。
“维时,你在吗?”
竟是原随云!
宿维时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憋回去的泪水顷刻间汹涌而出,他慌忙抬起袖子去擦,却越擦越多。最后干脆放弃治疗了,失声痛哭起来。
屋外正侧耳听着屋内动静的元原:“”
他还没把蛇递出去呢,这人哭啥?
若说宿维时此刻最不想见的人是谁,那必然是原随云无误了!
可他现在却又不敢不见他——
他已经亏欠这人一次,不能再做对不起这人的事情了。
使劲吸了口气,宿维时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抽抽鼻子打开了门。
门一开,他就看见了门外的原随云。
这人今日穿了一身素锦长衫,怀中抱了一大捧灼灼盛开的回殇花。
见他开门,原随云浅浅一笑,温和道:“你没事吧?”
那双桃花眼随着这一笑弯出了极好看的一个弧度,更衬得他这个人如回殇花般耀眼夺目。可惜他却看不见自己怀中这绚烂的回殇,也看不见如斯绚烂的自己。
宿维时突然觉得更愧疚了。
他见到这个人面对着这么不好的自己,居然还能笑得如此温柔而毫无芥蒂,心中竟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对不起。”宿维时撇撇嘴,哽声道。
不待对方回答,宿维时又道了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一脱口,宿维时立时便觉得束缚着自己的弦断了。眼泪不争气地一颗颗砸下来,最后直接变成了连天的暴雨。
“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眼睛都红肿了起来。
原随云闻言似有一瞬的愣怔,片刻后却温言道了句:“我没有怪你。”他笑意不减,将回殇花向前一送,“看来我带花来是对的,你看到了花会不会开心些?”
陆南的人没有不喜欢回殇花的,何况这还是原随云送他的。
宿维时连忙接过这一大捧花,还未褪去泪痕的眼角一勾,挑出了一个微笑:“谢谢。”
他将花捧进怀里,却忽觉花束中有道绿影一闪而逝。
幻觉吗?
宿维时刚如斯想到,就惊觉一声令人后背发麻的“嘶”声骤响,这道绿影竟吐着信子向他袭了过来!
是蛇!而且是回殇蛇!
宿维时一把扣住了这条蛇,眼睛睁得大大的,犹豫道:“阿云,你”
原随云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然笑的一派云淡风轻。
“我好感动!”宿维时抬起袖子狠命擦去了又开始不争气留下的眼泪,“没想到,就算我这么对你,你还是愿意和我成为生死之交,我真是我真是”
他一把抱住不知为何似乎有些僵硬的原随云,只当阿云是在害羞:“阿云,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啊好像哪里不对总之,总之我一定会照顾你的!”
回殇蛇绕回殇花,这正是陆南结拜的方式。
且相较于别地的叩首结拜,陆南的这种结拜不仅寓意同生共死,也寓意绝对的信任。
因为这种承诺更重,所以对于很信诺言的江湖人来说,是很难下决心如此结拜的。
而阿云却把这么重的诺言许给了他。
“你等我下!”宿维时抹抹眼睛,回屋取了个铃铛出来,又俯身将这铃铛仔细系于原随云腰间的流苏旁,“这是闻音铃,平时无声,但遇凶阵则会自动鸣音,这样你以后就不会再误入凶阵啦!”
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阿云,我很高兴!”
元原:“”
我不高兴。
枉他千算万算,居然忘了算风土人情!还有这破系统,现在才提示还有用吗?有用吗?!
元原心塞塞,只想朝面前这人恶狠狠地道句“跟你没完”!但是为了自己的形象,他忍了!
他深吸口气,不仅没有露出勉强的神色,甚至还带出了一个看似发自内心的微笑:“我也很高兴。”
“嘿嘿嘿。”宿维时挠头傻笑,片刻后又道,“本来我是要去给大哥的冠礼帮忙的,不过因为因为刚刚难过,所以没有去。现在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好。”元原爽快地应了句。
总比在这儿听你胡扯强。
宿维时不疑有他,道了句“稍等”,便回屋换了身衣裳出来。
这一次他不再将失明的原随云独自丢在一旁了,而是细心地给他指路,提醒他避过障碍。
本来他还想搀着阿云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彼时阿云突然抬头冲他一笑,他便觉背后一寒,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已挽住了阿云的手。
“就是这里啦!”宿维时抬手指了指眼前人来人往的大殿,又想起身旁这人是看不见的,连忙放下了自己的手,笑道,“一会我去帮忙,你就在一旁的客殿等我便好。你若觉得无聊,我就让人寻两本盲人也能看的话本来。”
“不必。”元原轻轻摇头,温和道,“你去忙吧。”让我静静。
摆脱了一个自己惹上的大麻烦,元原无奈地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休息。宿家现在都在为明天的冠礼忙碌,实在顾不上他,他也乐得清闲,倚在那里假寐。
自宿维时一事,他终于意识到了了解这个世界的重要性。毕竟这次闹的乌龙还不算大,如果以后因此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就不好了。
打定主意要让丁枫再去收整资料的元原长叹了一口气,看来得让李红袖快点发挥她的作用了。
元原正打算着未来,周围人声不断,却突然有人在他身旁停下了脚步。
闻到了熟悉的熏香味,元原连忙起身行礼道:“师父。”
梁则半是心疼半是疑惑地道:“怎么不在屋里休息?你昨天废了太多内力,得养养。”
原随云浅笑摇头:“徒弟无碍,劳师父挂心了。”
“这是什么话!都说了不要这么生疏!何况”他靠近原随云的耳朵,低语道,“何况,你装装病,说不定还能得到点赔偿什么的呢!”
原随云:“”
梁则虽压低了声音,却防不过内力极好者的耳朵。
宿维承无奈笑道:“我宿家自然是要给原小公子赔礼的,不要急。”
“谁急了!”梁则怒而转身,“我是在跟我徒弟说话呢!你谁啊?!”
宿维承不理会这显而易见的挑衅,转眸对原随云道:“原小公子,你今天可还好?”
原随云笑笑:“随云已无碍。”
宿维承还未回话,梁则却不满了:“云儿!你刚刚跟我也是这么说的!”
原随云:“”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梁则怒其不智:“你怎么能回复他同样的话呢?!你得通过语言体现出我和他在你心目中地位的明显不同啊!”
原随云:“咳。”
宿维承淡定地将原随云拉到了自己身侧:“走,我带你到正殿去透透气。”
梁则:“喂!”
他恼羞成怒,伸手就想把原随云抢回来,然而他的手刚刚触及这孩子衣角,却被一声悠然的传音打断了——
“诸位,好久不见,活力依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