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没有计时工具,可落英并不在意这些,她既然决定要等了,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就会一直等下去,哪怕是三刻钟四刻钟,只要最后有人出现,她都不会觉得和尚是在骗自己。
她约摸着时间还没过去多少,就有踏踏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落英屏住呼吸,等待一位提前就知道的神秘人物出现,让她的心跟阅读言情小说一样心驰神往。虽然自己今天遇见的事情有点像冯梦龙老先生笔下《三言二拍》中的荒诞寓言,或是已经撒手人寰好几十年的吴老先生所作《西游记》中的狗血剧情,落英依然觉得新鲜感满满的,这是她从未遇到过的事情,也是内心深处渴望遇到的事情,突然出现一个和尚对自己的命运指手画脚,落英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
她微微伸直脖子向与来时相反的方向望去时,竟发现踏雪而来的是一位魁梧的大叔。骤雪纷飞中,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直到对方放慢了马步,几乎与她的青骢马头碰头时,落英才知道这人是谁。
“白姑娘!这场大雪下地真及时,要不然,就算我紧赶一天的路,也没法追上你啊!”大叔一边嘘嘘喘着粗气,一边急切地跟落英解释。
“你是来找我的吗?”落英指着自己的脸,非常不相信地问,“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我的贵人说的就是这位面孔黝黑的大叔啊!我还以为是谁呢!落英由吃惊到虚惊,差点没笑出来。
“白姑娘,你还记得我吗?”大叔和以前一样看起来憨厚实诚。
“肯定的啊!”落英笑了,自豪地说:“我的记性才没那么差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走?”
“我是猜的!”大叔拿出羊皮套的水壶,喝了口水,润润喉咙才说:“杨师傅的葬礼一结束,白姑娘肯定要回自己家乡的!对不对?”
落英点了点头,她觉得大叔应该还有话要讲。
“我早上去阿婆家找你,她说你走了有一会了,我一着急,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他抬起胳膊抹一把额角上的汗粒,顿顿地说:“我听说杨师傅是和你一起采药时,在血沉峰上被水柱冲走的,连尸首都没找到。”说着他低下头,像是在整理心情,一会儿又抬起头说:“杨师傅是蒋家镇的救命恩人,我们连恩情都没来得及报答,他就走了,老天没有眼啊!”
黑脸大叔说地声泪俱下,似乎是动了真格。落英看着他抽泣的模样,压在心底的悲痛和愧疚险些又爆发出来。她多想递给他一张手帕,可惜没有,只好把包住马耳朵的棉缎子解下来,递给他道:“大叔,您节哀吧,师傅在天上,肯定也不想看到我们这样为他伤心,他毕生的志向就是救死扶伤,这不,愿望实现了吗。师傅在世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我想,他走后的每一天应该还会一样开心的!”
落英顿住,她不知道自己何时竟开始学会安慰别人了,大概是葬礼那几天安慰前来吊唁的村民时所形成的条件反射,她一看到别人为师傅哭,就强迫自己要忍住泪水。
“孩子的母亲,病好了吗?”落英轻声问,喉咙硬硬的,声音很沙哑。
“托医师和白姑娘的福,完全好了!”他眼里闪着光,看得出提到了令人开心的话题。
“嗯,那就好。”
“罗某就是一个粗人,我没什么能感谢杨师傅的,但就是有一个心结不能解开,我也是考虑了好多天才决定来找白姑娘。”
“是?”落英试探道,她好像觉察到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
“我觉得有一个地方应该能找到他的尸首!”黑脸大叔定定地说。
“真的吗?”落英的眼睛仿佛失了神,在纯白一片的世界中摇摆不定,摇摆着摇摆着,仿佛就看见了希望。是真的吗,如果这样的话,师傅就能安息了。
此时的天空,宛如一面巨大的灰镜子,倒映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棉花地,灰白相间的天空之上,太阳似乎被雪藏了一样,只有鹅毛般的大雪在无声宣告她将占领这个世界的独一主权。
“瑞雪兆丰年啊!好兆头!”大叔一边驾马一边感叹。
“可是,这场初雪下地有些大了,有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白姑娘是第一次到我们蒋家镇来吧!你大概还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气候确实有些特别,虽然同在顺天府,和江宁城也相距不远,但到了冬天,却是出奇的冷,这场雪,还算正常的,有一年,雪下地那叫一个大,雪灾严重时冻死了好多人呢!”
黑脸大叔这番话让落英惊异不已,照这样下去,一场大雪覆盖地面后,简直可以和蒙古国的雪原相媲美了,中原地带竟然还有如此不合常理的地方!
“为什么呢?”落英问,“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反常的天气,你们镇上从来都没人怀疑过吗?”
“也不是没有,”大叔砸巴下嘴唇,“可我们小老百姓哪有本事知道老天爷的心思,能听天由命地活下去就不错了。”
“也是。”落英诚恳地附和道,说听天由命这句话倒是贴合自己的心意。
沉默间,大叔打开了话匣子:“说来也奇怪,那还是两年前冬天的一个早上,镇上的集市突然出现一位十岁左右的孩子,带着一条在鱼缸里的鱼摆起摊来。当时,我正和老爷一起去一户大户人家送货,他家足足买了有三百匹丝绸,府上虽然请的布工比较多,但紧赶慢赶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做完,害怕超过期限,我们赶路赶地确实急。但到了集市的时候,看到这么多人围在一小个摊子面前,把大马路都给堵着水泄不通,老爷就坐不住了。他是个爱凑热闹的人,立刻叫我跟他一起下车去看看什么情况。那孩子不是做生意的料,除了反反复复说自己的鱼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外,其他一概不知,老爷问他什么问题他都说不知道。围观中也有博学多识的人看出老爷想买,怕他上当,就告诉他这种鱼是雪鲤,鲤鱼的一种,虽然有点价值,但绝对没有这孩子说地那么神奇。老爷犹豫了,但确实对那条鱼很动心,我看着也挺漂亮,根本不像人间的东西。孩子看出有人想砸他的生意,连忙抬高声音说:‘谁买了这条鱼,我就告诉他一个大秘密!’老爷被吸引住,他想着万一是个升官发财的天机该多好。于是张口就问价钱,这孩子就跟神机妙算似得,一口价五百两,我和老爷当场就愣住了,今天一单子买卖下来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两,老爷觉得玄乎,又加上在场的没一人敢买,当机立断就买回来了!”
落英惊恐地望着黑脸大叔,像是听故事一般半信半疑,可脑袋里却晃来晃去地满是雪鲤这两个字。
“哎!”大叔叹了一口气,又说:“这个秘密,老爷谁都没有告诉,但我后来一直跟着他做事,关系处地还算亲密,就了解到一些。大冬天的时候,雪鲤才会出现,我疑惑着,咱们这儿的气候是不是跟这事有关?”
“跟什么?”落英急切地问。
“跟雪鲤,这不是一般的雪鲤,它肚子里长得可是夜明珠啊!”大叔惊呼,他的语气诡异中透露着莫名的欣喜。
天哪!不会就是自己那天捡到的那种鱼吧,落英想,师傅当时不也是看到了!
落英深吸了一口气,一不小心吃了一嘴的雪花,她呛得嗓子直疼,在疾驰的马背上喘着粗气咳起来。
大叔这才止住了声音,他安慰落英道:“白姑娘,你先坚持住,再往前一小段,就到我家门口了,我请你去屋里歇息歇息。”
落英说不出话来,但还能坚持住,只好强撑着痛苦的表情,对着他默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