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晚归的山鸟开始活跃起来,今天的云层很低,当火红色的余晖把形状各异的云朵映照地如同金灿灿的锦缎一般时,美得连鸟儿都流连忘返。落英望着迫不及待归巢的鸟群们,脑中只有嗡嗡的一片空白。她从中午等到日落,就这么一直等着,却未曾等到师傅的出现。
“呵呵。”落英等地不耐烦了,她对着远方薄雾笼罩的山峦冷笑一声,连望都没有望一眼身后的火山口,就径直走下山去。
扶弱坐在阿婆家的大门口等待的时候,落英师姐正提着一个包袱袋从路口处气冲冲地赶回来。夜幕早已拉下,可微弱的灯火依然让扶弱瞧见眼前人面如死灰的模样,他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怜悯,可当落英目中无人地走到自己跟前时,他还是收起了这难得的一丝怜悯,不知所措地问候道:“师姐,你回来了!”
落英一句话没说,只是拼命地望进他的眼睛,那闪着仇恨火焰的泪光在黑暗中使扶弱不禁打了个寒颤。
“对不起,”扶弱低下头,睫毛一如既往忽闪着上下开合,他生气得时候,悲伤得时候,思考得时候,愧疚得时候,总是会眨眼睛,好像他天生就必须要眨眼睛一样,根本不会让人生出多余的想法。落英别过脸,没有留任何余光去审视他脸上的真与假,她只知道,伤害之后的道歉只会让人更加心痛。
落英静静合上眼睛,像抓着捕蝉的竹竿一样缓慢伸开右臂,纤长的食指顺着笔直的墙檐指向路口处的那一刻,泪水被她沉重的眼皮盖住了。
“你走吧!”她想说却不敢说出口,她知道此情此情无论自己说什么,声音都会是嘶哑的,她要用沉默的气场吓倒他,她不想给一个让自己完全失望的人任何机会。
扶弱惊异地瞪大眼,他望住白落英微微垂下的绝望的脸庞,复杂的心情难以言表,和白落英相处了四年的一瞬瞬光阴,此时全部如集市上奔走的车轮般错乱地穿梭在脑海。他深深地抖动了几下嘴唇,便抬起脚步,朝落英所指的方向远去了。
扶弱转身的那一刹,落英的泪水才如喷涌的间歇泉般夺眶而出。她失魂落魄地踱进院子里,将木门重重地一把插上后,便屈膝跌坐在门槛边。她揪住自己的胳膊,狠狠咬着不知何时已撰地铁紧的拳头,直到牙缝间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时,才有了松口的意识。
好心痛好心痛,为什么会这样?仿佛一觉醒来,发现心脏被莫名掏空了一样。师傅为了救我,被间歇泉吞没了,落英的脑子一整天都被悔恨和愧疚满满地充斥着。
杨云舒,是她一直以来精神上的依靠和信仰啊!他在落英和扶弱的眼里,甚至是在所有受他拯治的病人眼里,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星辰般的存在。
上天真是会开玩笑,一不小心,就将人打入地狱,从此万劫不复。她决定要走的前三天,村民们合资为杨云舒举办了稍迟的葬礼。落英一心想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可无奈,作为唯一一个徒弟,她必须要额外地付出三天三夜的时间为师尊守灵。
前来吊唁的人群中,落英看见了蒋佬的身影,可是心灰意冷的她已决定不再对这里的任何秘密产生兴趣了。原来人心失去了依靠时会是这样的颓丧啊!落英在烛火通明的灵堂前望着装载师傅遗体的灵柩自嘲道。她突然发现自己不再愧疚了,而是充满了恨意,她恨师傅一声不吭地就走掉,留她在世上忍受无尽的痛苦,仇恨的怒火使她浑身充满了力量,甚至连苍白的蜡烛在她眼中都是熊熊燃烧着的。
蒋家镇,已经没人再得水毒病了,这是师傅生前的愿望。服过药的病人喝了有问题的水,此后都没有出现过异常,但是没染过水毒,没服过赤焰鸟的人却依然不敢取用镇上的井水和河水。杨云舒本来的计划是要双管齐下,可无奈在那种燃眉情势下,他只能将重点放在病危的人身上,谁知,还没采取第二步行动,就与世长辞了。如今的蒋家镇,像是一位治标未治本的病患,落英无奈地想,师傅已鞠躬尽瘁,仁至义尽,此后村民是福是祸就听天由命吧!
“奇怪,什么时候白落英也开始有愿意听从老天安排这种庸俗的想法了?她不是已经自命清高到无人能及的境地了吗?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达肯瑟里站在阿婆家的屋顶上,望着正低头跪在杨云舒灵柩前的白落英,肆无忌惮地嘲弄。
扶弱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他侧脸反驳道:“如果嘲笑别人能让你脆弱狭窄的心灵得到些许慰藉的话,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改行好了,这比你买卖灵魂要容易得多吧。”
达肯瑟里抿住嘴唇,毕竟白落英是他的师姐,他们之间有着人类所创造出来的微妙的感情所联系,自己这般露骨地落井下石,实在是不识好歹。
他似童蒙无知般问向身边的扶弱:“明明杨云舒是为救她而死,而这个孩子,心中却对他充满了恨意,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他摇了摇脑袋,黑色帽子里仿佛透出求知的欲望,毕竟学无止境,没有谁是大彻大悟的,佛亦是,神亦是,魔亦是。
这点倒让扶弱很是欣赏,现在应该要改口叫做古索了吧!古索信任达肯瑟里的重要原因就是他从不自大自满,他虽是魔鬼,但却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有信仰的魔鬼,跟这样的人合作,前途还算有点光亮。
古索微微一笑,饶有深意地啮住下嘴唇,思考良久后才说道:“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圆满完成,但是出现的意外,你要为我弥补,就当是酬谢,可以吗?”古索望进达肯瑟里发着冰冷白光的眼睛内,那里分明空洞无物。
“哈哈!”达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事,最近古索郁郁不欢,不是因为被他的人类师姐赶走的糗事,而是他还恋恋不忘自己死去的师傅。他的诞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小步,但他和师傅的相遇却源于纯洁而美好的缘分,那是一个将他抚养长大的恩人,古索一直这样跟达肯瑟里强调。
“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呢?”达肯也不是不通人情的。
“我想,与他的灵魂做一次交易,我想让他主动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选择,而不是毫无反抗之力地就被夺去珍贵的生命,毕竟,他值得好好活下去。”说着,古索闪着星光般的眼睛再次看向达肯瑟里,那种曾经让命运魔法师不屑的眼神此时却栖息着丝丝神秘动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