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总觉得孙绍祖这人会落到探春头上,自己也有责任,便忙忙地赶去安慰探春,心底还是有些愧疚的,不管怎么说,自己总归是逃过了一劫,可探春,竟要嫁给那样的一个人,当真是叫人不安又难过。
探春心情不好,也没什么精神和心情跟迎春说话,迎春见了心底难过,却偏偏又说不出安慰的话来,没一会只得自己离了去,让探春一个人好好儿地静一静。
探春心情糟糕,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水汐的拒绝,那是她认为最后逃出生天的一条路,却偏偏没人愿意拉她一把。她和迎春、惜春从小一起长大,自认三人中,人品才貌都是自己最佳,可如今呢?竟是落得如此这般地步,要嫁给孙绍祖那样一个豺狼般的人物。
“一步错,步步错。”探春喃喃地道,声音中竟有凄意,面上一片阴沉沉的难看,全然没有亲事已定的羞涩和期待喜悦,不过只要联想到孙绍祖的人品,探春如此作态,也是能够叫人理解的。
探春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后悔过,当初被王夫人逼着不得已把主意打到庄煜身上,她明知不可能,却不作为,抱着侥幸的心理,任由史湘云帮她出头,想着若是成功了自然好,即便不成也赖不到自己身上,事实也果然如此,黛玉确实帮自己遮掩过去了那事,可谁知事情发展竟是转了个弯,最终自己自食了苦果。叹只叹自己太贪心,若是一开始就对黛玉表明心迹,远远避开庄煜,也许如今黛玉还能怜她被嫡母逼迫,愿意拉她一把,就像帮迎春一样。
“姑娘……”侍书有些担心地喊了探春一声,她是最清楚探春心路历程的人,只要一想到探春的计划和目标,那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心态,她就觉得心惊肉跳的。所以,其实她是除了探春之外,最希望探春能够前去茜香国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探春放弃报复,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
探春恨贾家,恨王夫人不顾她的死活,恨史湘云随口就毁了她的名声和将来,恨贾家的人没一个同情她、爱护她,只因着不是她的过错而嘲笑她,所以她想要报复,想要叫他们跟她一样的痛苦,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了指望,所以便是一起毁灭了,都没有关系。可是,在她彻底死心之前,却又重新给了她一丝希望,最终却换来失望,这种心境的起浮,最是折磨人,因为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探春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的不甘心。
茜香国的国情和大靖不同,女子亦能为官理政,水汐嫁过去,自然可以入乡随俗,带过去的女官自然和在大靖后宫的职司不同,未必不能过问政事。而水汐想要在茜香国站稳脚跟,就不能没有自己得用之人,带过去的陪嫁女官,自然是她毫无疑问的心腹之人,而若是苻生能够继位,水汐就是皇后,那么她身边的女官,必然能够担任一个不低的官职。
这对探春来说,曾是她梦寐以求的向往。她总是觉得自己错生为女儿身,若是她是男儿郎,定能够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比贾珠、贾宝玉之流,必然强上许多,哪里就会像如今只能等着旁人摆布?
不过既然退路已绝,探春的心越发冷硬几分,心里的怨气也更加膨胀。
说起来,孙绍祖此人,还是她自己给招惹回来的。
她立意要叫王夫人等不好过,偏生身在贾家深闺,身边无人可用,根本没能耐达到目的。只她如今姻缘前程尽毁,没了期待,竟有心思破罐子破摔,想着自己必然是被胡乱嫁出去给贾家换取利益和好处,既是如此,倒不如嫁个混不吝的混账玩意儿,哄着他舍得一身剐,帮她把贾家拖垮了,自己会如何,也没有什么关碍。
探春身在深闺,世家子弟她尚且没听说过几个,这种混账流氓一般的人物,可没什么人敢在姑娘们面前提起。
只探春得了个勾引表姐夫的名头,竟连下人也看轻她几分,有时候说得兴起时,见她经过,也不怎么收敛。倒叫探春听得了孙绍祖的名头,原本是向贾赦求娶迎春的,后来王熙凤做主还了其银子,这事便不了了之了。探春却觉得,孙绍祖敢拿着欠银讹贾家的姑娘,即便最后没能得逞,却仍讨回了银子,可见也不是那等会任由贾家搓圆捏扁的人物。于是探春便叫侍书私底下打听了这孙绍祖的事迹,因着孙绍祖提亲的事,贾家下人常拿其说嘴,侍书的举动也并不那么显眼。
侍书打听得孙绍祖的品性,虽没有司棋叫潘又安打听得清楚明白,却也是吓得小脸发白,直劝探春此人不堪与谋。
可探春却偏偏看中了孙绍祖的狠辣劲儿,或者该说她没有时间等待下一个选择,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帮着她对付贾家。而且孙绍祖越是混账,越是没半点儿好处,她将来不怕揪不到他的小辫子趁机摆脱了他。
孙家不是什么有底蕴的出身,孙绍祖一朝发迹,行事嚣张跋扈,不过倒也没到觉得公主贵女任自己挑的地步,贾家若没败落,他还真不敢想贾家的姑娘。冲着迎春去偏偏被挡了回来,心底难免抑郁不快,恰巧听人说起贾家二姑娘去茜香国做女官的事,又谈论起贾家还有个比二姑娘品貌更出色的三姑娘,顿时起了兴趣,打听了一下倒是不怎么介意探春的名声,他本就不是想娶个妻子回来相亲相爱的,自认凭自己的手段,什么样的女人嫁了进门,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孙绍祖行事跟光明磊落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打上了探春的主意,却并不想着堂堂正正找媒人提亲,反倒是动起了歪心思,想着上次以欠银做名头没能成事,这次却一定要想个叫贾家人拒绝不得的理由才好。
贾赦为人荒诞,倒和孙绍祖有几分交往,两人品格中还有部分相似之处,原本孙绍祖以为五千两银子的欠银,足以让贾赦送出一个不甚紧要的庶女,谁知却被王熙凤坏了事。
到如今,探春是贾家二房贾政的庶女,贾政此人又向来自诩清明读书人,孙绍祖倒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触,他的算盘珠子在贾政身上,却有些拨不响的感觉。
不过孙绍祖此人做事本就没什么底线,眼珠子一转,既然贾政最重自己的名声,那么就掐着他的要害去算计,定要交他有苦也说不出来,哪怕将来他对探春不好,贾政也没脸上门为女儿讨公道。
贾政赋闲在家,每日里实在是空闲得慌,以往那些巴着他不放的好友、清客,如今大多都离他远远的,从原先被人捧得高高的,到如今的境地,贾政心中的失落感可想而知。
在这样的情况下,单聘仁和卜固修盛情请他去单聘仁家吃酒,贾政也想松散松散,便也应了。
贾政不似贾赦,会喝得烂醉,只这单聘仁和卜固修十分热情,贾政顿觉两人厚道,自己当年也并不是都看走了眼的,一时高兴就多喝了几杯,并不太醉,只是有几分头晕,便在单聘仁的建议下,去了客房稍稍憩息一下。
可谁知一个时辰后醒来,怀里竟卧了个赤身的女子,贾政正自瞠目惶然,门却被推了开来,孙绍祖领着单聘仁和卜固修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看着仍自滚在一团的贾政和女子,啧啧有声。
见此情景,尤其在单聘仁说他怀中女子竟是他新收的小妾时,贾政若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也未免太傻了些。
孙绍祖以此为威胁,让贾政答应将探春嫁于他的条件,否则就将他趁酒调戏主家小妾,逼其与之通奸之事传扬出去。
贾政自觉听闻“通奸”二字就污了他的耳朵,被孙绍祖这般逼迫,简直是羞愤欲死,决不能忍受这样的名声传出,便只能答应,孙绍祖派媒人上门提亲,他必然答应。
孙绍祖得了满意的答复,大摇大摆地便走了,他摆明了就是来坑贾政的,甚至连伪装都懒得伪装,可贾政却全无办法,只能是又气又羞,灰溜溜回家去。
这么丢脸的事情,贾政并不欲和任何人提起,但是王夫人尚且算了,探春嫁得是好是坏,她才不在意,听闻贾政愿意把探春嫁给孙绍祖,虽然觉得不解,却并不反对。但是贾母却没有那么好糊弄,贾政极少关心子女婚姻事,尤其是探春的婚事,如今竟越过她和王夫人,自行决定了女婿的人选,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打死贾母都不信。
贾政被贾母追问不过,只能涨红着脸将事情含糊道出,贾母听闻,终于明白,贾政这是打算拿探春堵住孙绍祖的嘴呢。
若是原先的探春,贾母自然不舍得这般轻易舍出去,只到如今,探春本就难嫁,若是为她父亲解决一个难题,也算是她的孝心了,贾母便也默认了这般的结果。
所以,孙绍祖派来提亲的媒人,并没费什么唇舌,便带着满意的结果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