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见了黛玉,显然十分欣喜,喊道:“姐姐。”大略又想到了贾敏的病情,脸上的表情却霎时暗沉了些。
黛玉朝林霁招了招手,将其叫到身前,皱眉道:“怎么几日不见,又瘦了?”
林霁心底微微一苦,嘴上却道:“瘦些好,免得总被姐夫笑话。”随着年龄的增长,林霁也不再“坏人、强盗”地称呼庄煜了,但是这声“姐夫”里,实在也并无多少敬意,这一点,庄煜、黛玉等人都心知肚明,也不以为意。用庄煜的话来说,有个难缠的小舅子,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反正林霁也不是不懂事的,这种没大没小,正代表了他和庄煜、黛玉的亲近之意,至于人前,他也是半分不至于失礼的。
黛玉想起庄煜,心口微微一暖,垂眸间却见林霁随身佩戴的墨玉佩不见了踪影,眉头一皱,道:“你的玉佩哪里去了?”林霁的命是白先生抢回来的,故而对于白先生给的玉佩,那是十分珍视的,片刻不离身。
林霁眸色一黯,微微笑道:“我如今身子骨好着呢,倒是弟弟体弱,比我更需要那玉佩,我便给弟弟佩戴了。”
黛玉看着林霁的脸色,十岁的孩子,还不擅长隐藏情绪,她可以看得到他的委屈,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黛玉不是不知道贾敏对林霁的态度变化,可是贾敏是她的母亲,她也不好劝,只好多关心一些林霁,别叫他因着委屈而生了怨恨。
林霁看着黛玉,微微犹豫了一会,道:“姐姐,我……母亲病重,我可不可以跟国子监的先生请假……我也想尽尽孝心。”
黛玉听了林霁的话,眼前又不由得浮现出贾敏那张苍白的脸,眼眶红了红,点头道:“很该如此,不过待得母亲好了,你可要加倍用心,万不可把功课落下了。”孙御医虽然那般说了,黛玉却仍抱着希望,期待贾敏能够康复。
林霁连连点头,心底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只要黛玉开了口,这林府里便再没有人能够阻止自己给贾敏侍疾。
是的,阻止他给贾敏侍疾。
贾敏刚生病那会儿,林霁就想跟国子监的先生请假,提前一个时辰下学回来陪伴贾敏,以前贾敏病了,最喜他的孝顺,哪怕不叫他在床前伺候着,就算在外间读书习字,贾敏都觉欣慰。
可是这次不同,听了林霁的话,贾敏不仅没觉得感动,却反而将他痛斥了一顿,还派了长随每日里接送他上下学,不准他偷半分懒。
林霁起先还感动于贾敏对他的重视,觉得就算有了林雩,他依然是贾敏眼中最重视的长子,所以越发认真读书,半刻不敢松懈,就怕让贾敏觉得失望了。
直到一起在国子监读书的同窗李年好心劝他:“林霁,就算嫡母并非亲生,怎么说都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可不能表现得太凉薄了,这可对你的前程无益。”李年和林霁交情不差,也许一开始是因为对方是诚恪亲王世子妃的弟弟,抱着别样的巴结之心凑上去的,但相处过后就发现,林霁并非如一般世家子一样纨绔傲慢,更不会借着姐姐的势做什么让人讨厌的事情,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人。所以,在听到那样的流言之后,李年才会给林霁提醒,劝他一劝。
林霁却是觉得茫然,细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在他所不知道的私底下,已经有流言在传播,说他对嫡母不甚关心,所以哪怕嫡母病重,他依然能够醉心学业,只专注于自己的前程,实在是有些凉薄。
说实话,这是林霁第一次正视“嫡母”这个词语,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和贾敏又更是一直都如亲生母子一般,如今却突然发现,在林雩的衬托下,他似乎终究只是个“庶子”。如果他是贾敏的亲生儿子,或许他这种醉心学业的行为,反而能得到好评,但正因为他是庶子,并非贾敏亲生,同样的行为便被解读成了漠视、凉薄。
林霁是贾敏带大的,贾敏也十分重视疼爱他,所以母子二人的感情,还是十分深厚的。但是,自从林雩降生,林霁的地位虽然不说一落千丈,但到底大不如前。
只是林霁并非是个不知感恩的人,他如今不再是无知孩童,自然知道自己并非贾敏亲生,贾敏偏心无可厚非,更何况弟弟年幼,更需要母亲的关怀。林霁心里虽然会觉得委屈,但还不至于因此而产生不忿与怨怒。
但是,知道了这种流言的传播,林霁突然觉得事情可能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简单。果然,当他用心地去观察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贾敏看他的眼神里,以前的那种慈爱安详已经渐渐消失,换上的是猜疑和冷酷。
林霁觉得害怕了,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是怎么发生的,他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就惹了贾敏的不快,但是他至少还是清楚的,要先让自己摆脱“凉薄”的名声。所以,他坚持要请假给贾敏侍疾。但是,贾敏清醒的时候吩咐了,要他按时上下学,决不可懈怠,而贾敏派来送林霁上下学的人也十分尽责,林霁若想坚持请假,便连他身边的
伺候的丫鬟、嬷嬷都劝他不可违背了贾敏的吩咐,不可辜负了贾敏的好意。
林霁想要跟贾敏说情,可贾敏醒得时间很少,便是醒了,也和他说不上两句话。
直到今日,林霁求了黛玉开口,这下除非贾敏醒来自己说服了黛玉,否则下人们是再也不能用贾敏的吩咐来压他了。
一旁被蒋嬷嬷抱在怀里的林雩似乎是不满自己被忽略,突然嚎哭了起来,惹得黛玉和林霁双双扭头看他。
胖乎乎的小娃娃,可怜兮兮地挂着泪水,很容易就叫人软了心肠。
黛玉又叫蒋嬷嬷将小林雩放到她怀里,这次大略是在一旁看了黛玉好一会儿,没那么陌生了,林雩坐到黛玉怀里的时候,便渐渐止住了哭声,张着大眼睛好奇地左看看黛玉、右看看林霁,突然朝着林霁露出了无齿的笑容来,并且伸手要抱抱。
林霁愕然,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说实在话,林霁其实很少见到林雩,贾敏对林雩,那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将他藏在屋子里谁都别想动。
所以,骤然看到林雩对自己的亲近,林霁又是诧异,心底又有点儿欢喜。
黛玉见林雩亲近林霁,自然是高兴的,示意林霁坐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叫丹橘把林雩抱起来放到林霁的怀里。
“不可……”蒋嬷嬷在一旁急道,被黛玉冷冷的瞥了一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退下不敢说话,只眼神片刻不离林雩。
林霁紧张地揽着怀里的小肉球,生怕不小心让他掉了下去。
可是林雩却完全不能够体会林霁的苦心,坐在林霁的腿上,显得十分兴奋,蹬着小短腿一跳一跳的,呀呀地叫着。
林霁越发紧张,求救地看向黛玉,手里也是半刻不敢放松。
黛玉见了,哪怕心底担心贾敏而郁苦,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
蒋嬷嬷在一旁急道:“世子妃,雩哥儿……”
黛玉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嬷嬷不必担心,雩儿是我和霁儿的弟弟,自会护他周全。”
黛玉说话间,丹橘已经护在了林霁的身旁,伸手托着林雩,断不可能叫他摔着了。
“奴婢无状,还请世子妃见谅。”蒋嬷嬷很快镇定下来,束手跟黛玉请罪。
黛玉却忍不住多看了蒋嬷嬷好几眼。总觉得这个蒋嬷嬷,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似乎并不简单,却又看不出她到底有哪里不对劲,只觉得是个对林雩呵护备至的尽心的嬷嬷。
林雩在林霁的怀里,像个跳蚤一样,片刻不得安生,呀呀地挥舞着藕节似的手臂,显得十分高兴。
林霁看着林雩单纯的笑容,也不由得扫除了心底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阴霾,呵呵地笑着抱着林雩,在丹橘的协助下,让林雩在他的腿上站立了起来。林雩高兴,越发蹬着腿一跳一跳的。
黛玉等人不知内情,可伺候林雩的蒋嬷嬷等人,心中却是透亮的,因着贾敏对林雩的保护过度,林雩和林霁压根就没有相处过多少次,甚至没有和黛玉熟悉——至少每次黛玉回府,贾敏总会把林雩抱过去,希望可以培养他们的姐弟之情。
他们家老爷如今已经是堂堂的户部尚书,将来必定是要入阁拜相的,林雩的前程绝不会差,但是若能有个亲王世子的姐夫帮衬,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林雩对林霁的这种突然的熟稔亲切,却叫她们想不通透。
其实,也难怪她们想不明白了,因为这其中的原因,很微妙。
林霁的墨玉佩,是当初白先生为他量身打造的,糅合进了白先生的灵力,本身就不同于一般的墨玉佩,最是适合林霁,时间一久,在玉佩的周围已经形成了独属于林霁的气场。而林雩,贾敏给他戴上这玉佩后,便勒令他身边的人,万不可让玉佩离了身。长此以往,林雩整日里浸淫在林霁的气场中,受此熏陶,自然对有着相同气场的林霁亲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