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起疑:他们真的验过尸体了?她那两下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是不可能的,即便那两处伤口很细小,即使当时卢浮已被污物“浸”的血迹全无,但只要近身便能看得清楚,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随从根本没细看,有可能因脏臭之故不愿靠近,也有可能另有不可告人的缘由,慕容晖一定知道……
想着,想着,慕容瑾不由朝他看去,只见他漠不关心的斟茶,倒茶,饮茶,她却从他举盅贴近唇边欲饮的那一瞬看到了他浮在嘴角的不屑与耻笑。
苻缄长吁一口气,冷淡道:“诸位节哀!需要呈报越国吗?”
“不必!”最前头的那个伸手一挡,谢绝道,“我们四个回去自行向大越陛下请罪,没能保护好卢使臣。”
闻言,慕容晖唇边的冷笑更甚。
荀皇后颓然的耷拉着一张脸:没能按照预先计划的进行也就罢了,这几个随从居然这么“好说话”,卢浮死便死了,居然也没有强硬的要求彻查一番。
“那么卢使臣的尸首诸位要带回越国吗?”荀皇后此话一出,才惊觉自己有多蠢——死的是使臣,又不是皇亲国戚,越国怎可能如此大费周章,不说两国相距万里驼个死人,那一身恶臭只怕也让人无法忍受。
“回皇后娘娘,我等恳请将卢使臣的尸首安葬在大杞,不知陛下能否应允?”领头的矮个子随从知道此时是求人办事,因此声音很低。
荀皇后撇嘴冷哼:死得这么屈辱和愚蠢,还谈什么“安葬”,只怕驼回去也只有给越国君丢脸的份!不被鞭尸就不错了。
“按照惯例,”苻缄喝茶润喉,然后审视着下面高矮胖廋四个随从,慢吞吞的道,“各国使臣若在别国不论何原因身故,尸体不需刻意处置,只当是殉国了……”
“这么说陛下是答应了?”胖子随从迫不及待的问。
“不,”苻缄冷漠却非常清晰的拒绝,“凡在大杞国土殉国的异国人,从来都是为国征战的骁勇将士,而没有卢使臣这样——”
酒醉掉进粪池里溺毙的!这是苻缄那鄙夷与嫌弃的目光里包含的话——给这样的使臣“下葬”是有辱大杞,他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卢浮!
一句话让未央宫里哄笑一片,就连绷着一张脸的慕容晖也不自觉的提了提唇角。那“高矮胖廋”仿佛从不曾受此羞辱,个个又惊又怒的满脸通红:
“陛下,您当真不卖这人情?卢使臣毕竟千里迢迢从越国来大杞拜见陛下的……”
“朕,对不住!”苻缄还是强硬的不改初衷。
眼见杞国君做得如此不留情面,毫无商量的余地,“高矮胖廋”由最初的怒火冲天变得讳莫如深起来:这次来大杞是计划好的,没想要寻衅滋事,只图达到目的,不成想距成功仅一步之遥,卢浮竟出了岔子死得莫名其妙,屈辱至极,本不想将事情闹大,把卢浮葬在杞国了事,不料杞国君竟这么油盐不进,不通情理,那就莫要怪他们心狠手辣了!
“既如此,我们把卢使臣的尸体驼回越国便是,”胖子一脸肥肉尊严的抖了抖,道,“还请陛下能提供必要用具。”
“嗯,这个,朕倒是可尽其所能。”苻缄淡淡的表态,“还会派些人手协助诸位护送至大杞边境。”
这相当于是监视着四个人,不让他们有机会偷偷将尸体随地安在哪处荒郊野外,这个杞国君做事真是毫不含糊。但苻缄此时的精明对已然下定决心的“高矮胖廋”没了效用。
“是,陛下!”四个人同时张口应声。
今夜云多风大,吹得荷塘阁前方那一片荷塘枯枝荡漾,水波粼粼,还伴有绿林里“簌簌”风吹叶落声,无边暮色之下,偶从林中传来鸟儿“鸣啾”之夜啼,闻着心颤见者胆寒。
靳羲坐在荷塘阁里的草席上,一手捧书,一手执盅,全神贯注,仿佛并不把外面这摄人心魄之音放在心上。
黎雪怕打搅靳羲看书,轻手轻脚的从后方走来,想坐下等他看完书后再说。
“黎雪,叫了几声?”靳羲的视线并不曾从书上移开,轻轻一问。
“殿下怎知属下走来,我自信自己的脚步已放到最轻。”
“这楼板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厚实,”靳羲翻了一页书,啜口茶,恬静道,“还有,我坐边的白瓷壶能倒映出你的脚踝。”
黎雪心服口服的微微一笑,在靳羲对面坐下道:“三声。”
“干得好!”靳羲眸光闪动,蠕动着线条优美的薄唇,“这‘猫头鹰’还是可以相信的。”
“说的不错,”黎雪亦是笑容满面,却很快敛了神色道,“可是,殿下为何断定这个这个卢使臣实则是越国的皇子不受宠?”
“一个受宠的皇子,你认为国君会让他来冒这个险吗?”靳羲抬眸,恬淡分析道,“‘卢使臣’原名陆煜,越国君第九子,乃一宫女所生,无才无貌无靠山,所以他相比任何一个皇子都有强烈的虚荣心,想引人注目,出人头地,这次越国派出使臣,明面上是进奉实则刺探杞国国情,这样的事看着荣耀,一旦败露却是极危险的事,因此越国皇室没有哪个人真正愿意冒这个险,于是陆煜便自告奋勇向越国君请求出使杞国,心下早已打好如意算盘,试图与杞国达成某种交易,另谋出路。”
黎雪怔愣,皱起眉头,诧异道:“‘另谋出路’?出路在哪?”
靳羲直起身板,定定的看着黎雪片刻,从他紧抿的薄唇里跳出一句话:
“燮国!准确的说,现今杞国定州!”
黎雪大吃一惊,轻叫道:“定州?陆煜凭什么打这算盘认为杞国会与之达成交易。”
“大杞一直想灭越国而不得,陆煜想以此为诱饵与杞国谈条件,”靳羲平静却语气锐利的道,“还有慕容晖是他效仿的榜样,以为投诚且有诱人的条件在手,就不愁大事不成。”
“属下愚昧,还是不明白这陆煜有什么诱人的条件能让国君答应让他做定州一方之主,”黎雪不解道,“依属下对杞国君的印象看,苻缄可不是那么好哄的人。”
“杞国君不好哄,难道他身边的或是枕边人就不好哄?”靳羲敏捷的接下话茬道,“至于卢浮的‘杀手锏’,自然是以他昔日皇子的身份对越国内部深层的了解,提供情报,遂了杞国灭越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