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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铁骑,屠城三日,歌舞升平之繁华盛世瞬间沦为修罗地狱,一排炫黑甲胄,一座血染骷髅城,山河破碎,国破家亡。建康八年,燮国邺都。
此刻,公主慕容瑾身着一席白衣,未挽髻,却是梳妆整洁,神情笃定,茕茕孑立于满目疮痍的大华殿内,仰头望着眼前巍峨屹立、原本整洁光亮,此时血迹斑斑的三生石,慕容瑾,面若雪霜。
三生石,先祖流传下来的奇石,具体来历不得而知,上面镌刻着燮国历代君王的名讳,背面记载着名门忠烈征战沙场,为国捐躯的英雄事迹。
三生石,古书有云:今生来世,谓之“缘定三生”,又有书曰:生生世世。
燮国君主将其当做镇国之宝供奉,定是承载着历代君王对江山社稷的忧患意识,告诫皇室子孙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愿燮国长久不衰,代代相传,如今镇国之宝尚在,燮国却是一片水深火热,哀鸿遍野。
曾几何时,慕容瑾总是怀着无比敬畏和仰慕的心情瞻仰着这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而令她热血沸腾的便是这块冰冷的石头上面蕴含着的火一般“蛊惑”力量,驱使着她,怂恿着她,想要出兵征战,保家卫国。
继而想起自己那位身为将军的堂兄长,慕容瑾眼底浮出一丝复杂的恨意,从小,父皇为巩固皇权,耽于权势,母后虽关爱三个女儿,教诫严厉,却因掌管六宫而没有过多的时间陪伴子女。
唯有堂兄和姐姐慕容眉、小妹慕容姝能让她感受到身在皇家的亲情,与慕容晖不是亲兄妹却情同手足,而堂兄的赫赫战功,人品高洁也是慕容瑾引以为豪的一点。
可就是这个令她拥戴和钦佩的兄长,竟在国难当头之际,投敌叛国,也正是因为慕容晖的投敌,才使得一直心念灭燮的杞国君主苻缄再无顾忌,趁着燮国人心不定,政权不稳,挥师而下,一举歼灭了燮国。这对慕容瑾真犹如晴天霹雳,坠入万丈深渊。
兄长,也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
“公主,您别难过。”一声清脆的声音传入耳畔,“奴婢在,生与死,奴婢都会一直陪着你。”
红杏是慕容晖送给她的宫女,也是玩伴。
慕容瑾嘴边浮出一丝几日来才有的淡笑:“红杏,快走,趁着杞军屠城疲累无暇顾及,你快走。”
声音里一如既往的淡定,无一丝慌乱。
“不,奴婢不走,”红杏执拗的跟着在大殿内走走停停的慕容瑾,语气坚定,“您上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若是本宫决意殉国呢?”慕容瑾朱唇微启,轻轻吐字,听在耳里,却犹如雷霆,振聋发聩。
“不,公主,不到最后一刻,勿谈殉国,”红杏跑到慕容瑾跟前,紧握她的皓腕。
“不到最后一刻?”慕容瑾凄惨一笑,转向红杏厉声反问道,“难道等着被杞军抓去充当军妓不成?!”
“公主……”红杏的眼里已有了泪花,抓着的手却不曾有片刻放松,“不会的,您是金枝玉叶……”
“金枝玉叶在他们眼里就是残花败柳,”慕容瑾想也不想打断道,“你还能指望杞国人厚待,甚至放过我们这些漏网之鱼?!”
“公主……”红杏泪随话落,哽咽着,“奴婢只是觉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屈辱的活着?”慕容瑾冷笑,“本宫告诉你,红杏,我宁可撞死南墙,也不会学慕容晖去投敌,苟且偷生!”
慕容瑾目光从红杏脸上收回,落在铺满落日余晖的三生石上,道:“我宁死!”
“好,公主前脚走,奴婢后脚就跟来。”红杏握着慕容瑾的手又加重了几分。
颓败凌乱的大华殿陷入一片死寂,慕容瑾凝视良久,在她准备血溅三生石,以身殉国之际,一声浑厚有力的男音遥遥传来:“好好,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亡国公主——”
慕容瑾与红杏具是一回头,眼前站着一个身着铁甲,五官深刻,凛凛神威的男子,一手自然垂放,一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身前身后围着一群甲胄鹰犬。
待到男子拨开人群,走向慕容瑾跟前,站定。有侍从见她发愣,大怒道:
“亡国之奴,还不见过陛下!”
竟是杞国君苻缄!他居然御驾亲征!
慕容瑾突然满脸杀气,若是手中握有长剑或短匕,她会毫不犹豫的向他捅去!
“那是你们的陛下,本宫叫不着!”慕容瑾冷冷的回敬。
“大胆!”随从怒斥着要上前,却被苻缄抬手制止——他在殿门外已有多时,此前只是想来大华殿看看传说中的三生石,不料却让他见到了这个宁死不降的燮国公主——对于这个性情倔强刚烈的燮国公主慕容瑾,苻缄早有耳闻,但今日一见,发现她的龙凤之姿,风华绝代并未因国破家亡而消减分毫,甚而还能感到她一如既往的嚣张气焰。
“原以为朕杀进此处,”苻缄心中欣赏,嘴上却不绕人,讽笑道,“定能看到一出‘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
“你说谁是商女?!”慕容瑾眼瞳顿时寒光毕现,朝苻缄扫去。
苻缄挥挥手,像在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抱歉,轻笑道:
“朕说的自然不会是公主,况且公主着实比哪些临阵脱逃的燮国‘忠勇之士’不知强多少倍。”
苻缄的刻薄讥嘲,让慕容瑾顿感一口恶气涌上心头,羞愤欲死!抓着红杏的手心已渗出汗来。
“废话少说,要杀便杀,何需多言!”强迫自己静下心,慕容瑾缓缓开口。
“杀你?”苻缄好似听到奇谈怪论般诧异道,“为何?令兄长在杞国还在等着公主去团聚呢,杀了你,朕如何向他交代!”
“你……”慕容瑾气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冷声道,“本宫没有兄长。”
苻缄被慕容瑾因发怒而泛起的娇艳面容而心动,却在面上克制的非常理智:
“那你也死不了,只要有朕在,”苻缄霸道的没有任何商量,“令兄在杞国身居高位,却心念你这个妹妹,朕感念他的兄妹情深,答应他要把你带回杞国。”
“本宫若是不从呢?你能耐我何?”慕容瑾深吸一口气,神色冰冷。
“那就莫怪朕不给令兄慕容晖面子。”苻缄沉下脸,眼底掠过一丝寒意。
慕容瑾视若无睹,冷笑道:“怎么,你还要拿慕容晖来威胁我不成?我告诉你,自从他投敌叛国,在我心底他早就死了。至于你们,悉听尊便。”
热风吹拂,夹杂着空气中的浓浓血腥气扑面而来,非但没有缓解殿内的紧张气氛,反添了几分森然肃杀之势,慕容瑾立于微风之中,秀发轻扬,衣袂翻飞,神色苍白而从容。
苻缄冷冷的注视着,注视着眼前这个在他看来有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女子,讶异,恼怒,不耐烦和冷静沉重在他脸上矛盾的交替呈现。
“朕指的是公主身后的镇国之宝,”苻缄意有所指,一字一顿道,“三生石!”
“那又怎样?”慕容瑾转过身来,不解道,“这与三生石又有何关系?”
“两国交战之前,朕答应过慕容晖,”苻缄视线越过慕容瑾的肩头看了一眼那块冰冷的所谓‘镇国之宝’,话里没有一丝温度,“不损毁这块石头,朕想了想,留下见证也好。”
“见证?”慕容瑾满腹狐疑的看着苻缄。
“让你们列祖列宗见证朕的铁骑是如何征服燮国的,”苻缄语调轻缓,犹如冷箭,“见证朕怎样将一个破败不堪之地治理成一个繁华盛世,让你们的列祖列宗见证朕的丰功伟业,不耻败于朕。”
“你……”慕容瑾好似被猝不及防捅一刀,突地瞪大眼瞳,亮得扎人,她抖着朱唇,心中愈加羞愧,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真卑鄙!”
“这是令兄长的意思!”苻缄根本不把慕容瑾此时的痛苦放在眼里,冷淡的道,“留作纪念,还有……见证。”
慕容晖的投敌本已在慕容瑾心灵深处捅了血窟窿,现在再一听苻缄在这里冠冕堂皇的说出来,形同在旧伤口上撒把盐令她痛上加痛,他投敌叛国,他卖主求荣,然而最后竟决绝至此,让燮国列祖列宗在泉下蒙羞!
“别再提什么兄长,他不配!”慕容瑾宛如受尽折磨再不想忍耐的小兽大喊道,“你想好了,我若是跟你们回去,定会手刃慕容晖,用他的项上人头来祭奠这块你们发慈悲留下的三生石。”
“慕容晖如果能那么轻易被杀,朕当初也就不会因忌惮他而迟迟不发兵,”苻缄面色冷静,语气却显得更加不留情面,“瑾公主可曾想过为何燮国堂堂一个擎天玉柱的大将会投奔和效忠异国?你可曾试图了解过慕容将军在燮国处处遭身为重臣的亲叔父的打压和排挤,甚至为了一些蝇头小利,痛下杀手,这种在根子上已烂透的朝廷让他有何留恋?!”
是,慕容瑾知道,叔父慕容品素来忌惮堂兄的赫赫战功,以及不论在朝中还是在军队中的威望,叔父对堂兄的排挤和打压也略有耳闻,但没想到他竟会痛下杀手,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父皇垂垂老矣,因无子嗣而独宠堂兄而使叔父有了异心?可现在还不是一样全成了杞国爪牙的刀下魂!
“哼,投敌就是投敌,卖主求荣就是卖主求荣,还装什么被逼无奈!难道身逢逆境就要出卖自己的灵魂么?!”
“瑾公主,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兄长!”苻缄再压抑不住,大怒之下冲口而出。
“我最后再说一遍,我没有兄长!”慕容瑾毫不示弱,清寒有力的回敬,“苻缄,你不是要我随你们去杞国吗?带路。”
红杏说的对,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希望力图复国!
三生石,我要让三生石也成为我慕容瑾将来杀回故土,重整家园的见证!
慕容瑾步履轻盈却稳若磐石的向前走着,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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