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春花几夜都没有睡好,她躺在床上就是合不上眼,一闭上眼睛就出现莽娃那张英俊的脸。矮冬瓜就躺在她身边,春花破例地让这个丑男人和自己睡一张床了。
“哎!我给你说,明天我到城里去,把李翠花劝回来。”春花推了一下小地主说。她想了好久了,觉得只有把莽娃的老婆劝回来,两个合了婚,或许心里才能安稳点。这些天她都在照顾莽娃,几乎连家都没有回。
矮冬瓜还在睡意朦胧中说:“哦。你想得撇脱哟。都十几年了,她还没有再结婚么?”春花说:“我听说她结过婚,但那个男人又和她离了,现在还是两娘母在过,日子过的很艰难呢!”
小地主说“要做啥事就去做嘛。老子还管,管得了你吗?”春花叹气说:“唉!他毕竟是你亲表哥嘛。如今落得这个样子,身边连一个关照他的人也没有,我是看他造孽才这么做的呐!”
矮冬瓜翻了一下身子,盯着春花那张标致又媚丽的脸看了一阵,他觉得这个老婆比她年轻时漂亮得多了,就说:“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反对你跟表哥来往,只是怕,怕自己的脸面上无光嘛。”他心里也有些愧疚,毕竟是自己耽误了一个漂亮女子的青春啊!
春花就有些感动地在小地主男人的脸上亲了一口。
清晨,太阳还被坝子上的雾遮盖着,鸟儿却在雾里的竹林里喳喳地叫。春花把早饭做好,让儿子和矮鬼男人吃了,又收拾了一下屋子,就换上一件崭新的兰花衣服,然后断了一碗早饭到莽娃屋里:“喝点稀饭吧!今天你的气色好了些呀!”
她把稀饭放在莽娃的床边,然后从裤包里拿出一个鸡蛋,这个鸡蛋是她偷偷的给他煮的,她剥着鸡蛋壳说:“我到城里去一趟,中午可能要晚点回来。”她没有说是去找翠花妹子。
莽娃还坐在床头上抽叶子烟,铜烟杆儿上就吊着那个绣花烟袋。床边放了一根拐棍,是春花给他准备的,他可以杵着拐棍走动了。自从他晓得这个烟袋的秘密,又晓得春花的儿子是自己的亲骨肉后,他对她的态度就起了很大的变化。
“听说大队上给了我一点钱,你去领回来还你男人吧!”莽娃语气平和的说。
春花有些生气地把莽娃嘴巴上的烟杆拿开说:“哎呀!你少抽点烟嘛!那是苟叔去给你争取到的困难补助钱,还他干啥子?那钱是给你治病的呀!”然后把剥好的鸡蛋放在稀饭里,端给莽娃说:“你自己慢慢吃,我得走啦!”
春花转身往门外走,莽娃就盯着她背影说:“金婶婶有架自行车,你去借来骑,路上就轻松些了”春花回头微笑着说:“你啥时候晓得关心人家啦!”莽娃又问:“爱爱呢?我有好多天没有看见他啦!”
“他正在准备高考,莫得时间来看你。”春花走出屋子说。莽娃听了在心里想:“呵呵!这日子过得真快呢,爱爱这娃娃都要考大学啰!”
金婶在晒坝那颗黄葛树下面开了个茶馆,还有一个小卖部。平时村子里的农民们忙完了地里的农活,就在这里来喝茶打麻将。
春花走到黄葛树下就对金婶说:“婶婶。把你的自行车借我用一下哈!”金婶正在摆放茶桌子,就说:“是给大莽兄弟去城里抓药吗?你拿去就是了。”春花就答应一声,去推起自行车就往公路上走。金婶又问:“大莽兄弟的病好些没有呀!”
春花已经骑上自行车跑上了公路,她在车上说:“好了些啦!”她也没说是去找李翠花。“嘿嘿。你两个上半辈子是冤家,下半辈子咋就变成情人了哟!”金婶望着春花的背影说。
县城里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以前狭窄的街道变宽了,一片片的旧房子被拆掉,一座座高楼大夏拔地而起。街道两边的商铺琳琅满目,各种商品应有尽有。整洁的人行道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有了很大的变化,都带着喜悦的微笑了。
黄春花觉得这种气氛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就感到很新奇,尤其是女人们身上的穿着打扮,使她觉得很新鲜。她是个爱打扮的女人,一旦看见那个女人穿了一件新衣服,心里就羡慕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她骑着自行车在街道上行驶,眼睛只顾往人们身上的衣服看,却一下子撞到一个少女身上了,两人都倒在地上,她的身子和自行车把那个少女压在下面。“哎哟!哪个龟儿子骑的车嘛。把我撞得好痛呀!”那个少女在她身子下面喊叫。
好些行人都围了过来,几个人把春花和她的自行车扶了起来。那个少女却躺在地上,不让人们去拉她,嘴里还在哼着骂着,那个蛮横的样子让春花有些尴尬,更有些害怕。“小妹妹。你,你伤着哪里没有呀?”春花惊慌地问。
“哎哟!我的脚好疼啊!腰杆也疼啊!哎哟!头,头上也好痛呀!”那个少女在地上滚动着身子喊叫。
很多人都围了过来,有指责黄春花的,也有指责地上那个少女的。一个老太太悄声的对春花说:“妹子。你遇上个癞皮狗了哟!我虽然老眼昏花,却看得清楚是她先撞了你呀!”
春花听了,很是感激地拉着老太太的手说:“老人家。你得给我做个见证,不然我咋个办嘛。”老太太就摆手说:“我可惹不起她哟。”就转身离开了,她认识那个女孩子。
“撞到哪里,送医院去检查就是啦。别在这里影响交通次序嘛!”有些人不满的说。
这句话提醒了春花,就忍着满肚子的惊慌和委屈,去扶那个还在叫喊的女孩。“小妹妹。真是对不住哈!起来让阿姨送你去医院吧!”
“我不去医院。你,你撞了我,要赔我钱才行!”那个女孩大声的说。春花听了很气愤,但是又无可奈何。“今天真他妈倒霉!”她心里恼火地说,就去推着自行车要走,不料那个少女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拉住她说:“你撞了人还想赖呀?给我钱就让你走!”
“你,你这不是敲诈我吗?我根本没有撞伤你呀!”春花气愤的说。但她突然发现,面前这个少女的模样,咋个像自己的儿子爱爱呢?也就是说,她长得很像陈大莽。那眼睛,鼻子,嘴巴和那张脸,还有她那个死皮赖脸的脾气,咋个都跟陈大莽一模一样呀!
“小妹妹,你的家在哪里?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吧。”黄春花惊讶地盯着面前的女孩说。
那女孩子的眼睛机灵地转了转说:“好吧!到我家里你必须赔我钱。”其实,她心里早有诡计,就一撅屁股坐在自行车后面,命令似的说:“你把地上的书包给我捡起来,搭我去家里!”
“你的家在哪里嘛?”春花去捡起地上的书包问。女孩说:“在洗象街。”春花正是要去那条街,就窝着满肚子怨恨和无奈,搭着女孩往城区一条小巷子走去。
那条街没有商店,只有一些摆小摊的,春花好些年前来过这里,就觉得很陌生了:“小妹妹。你住在这里,晓得有个叫李翠花的吗?”
女孩听了有些吃惊地问:“你问这个人干啥子?”春花还没有回答,她就一下跳下自行车,又说:“我到家了。”春花刚把自行车停在街边,那女孩就把车锁了,然后把车钥匙抓在手里,对她说:“这车就算你赔我的了哈!”说完就往一座七层楼的楼梯门跑去。
黄春花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看着女孩的背影喊:“喂!你把车钥匙还我呀!这车不是我的啊!”女孩没有理她,已经跑进楼梯里去了。春花那股蛮横劲一下就爆发出来,就紧追过去骂:“你是想抢劫吗?老娘今天也陪你耍耍脾气。”
一直追到七层楼,那个女孩子才停下来。春花一把抓住她,气势汹汹的喊:“把钥匙还给我!”女孩也气冲冲的说:“就不还你!是你的车先撞到我了的,就,就算赔我了!”
春花正要去夺女孩手里的钥匙,旁边的门一下子开了。“淑淑。你又在跟哪个吵架呀?”一个中年模样的女人走出来问。
“哎呀!是你呀?”春花惊讶地喊。站在她面前的就是李翠花,她那张秀丽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些细细的皱纹,但她的身材还没有变,一件兰花花的连衣裙,把她的身姿装扮得很有魅力。
“妈。你们认识呀?”女孩的问话扫除了翠花脸上的尴尬:“哦。是,是我当年下乡的姐妹,叫黄阿姨吧!”翠花不冷不热的说完,就转身走进屋。女孩盯着春花看了几眼说:“你就是那个经常骂我妈的黄什么花吧?哈哈哈!真是冤家路窄呀!想不道你今天也落在我手里啦!”
春花听了又气又很尴尬:“我是来跟你妈传个话。陈大莽眼看就不行了,她很想见你们一面,尤其是他那个儿子莽狗。翠花妹妹。看在你们夫妻一场,你就跟我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吧!”她很是激动的说。
翠花站着想了一下,才转身说:“你先进屋来坐坐嘛。”女孩却拦在门口,双手叉在腰上理直气壮地说:“妈。先让她赔礼道歉才准她进去!”
“淑淑啊!你就别再给妈心里添乱了呀!”翠花伤心的说。女孩就不高兴地走进屋去,春花犹豫了一下,才踏进门,屋里的情景让她心里酸酸的难受。
屋子里又脏又乱,几件陈旧的家具摆放在狭窄的空间里,春花进去后都不晓得该坐在哪里了。“将就在这里坐吧!”翠花拿一根板凳放在门口说。春花没有坐,她呆怔地想了一阵才问:“这个淑淑,是你女儿?”
翠花有些生气地说:“看你说的,她不是我女儿,咋个叫我妈呢?”春花说:“哦。妹子你别生气,我是见她跟我儿子爱爱的岁数差不多,所以才,”翠花的脸一下子红了,就急忙说:“哪里呀!她比你那个儿子还小一岁多嘛。”
春花没有再说什么,她看见屋子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张照片,一个陌生的男人就站在翠花旁边。“唉。是我想多了,她是和那个男人生的这个女孩吧!”她心里想。
“他,大莽。是真的不行了么?”翠花低着头问。春花看得出她的脸上有一种伤感,心里压着一股难言的痛楚。“唉!不死不活的,看样子活不了几天啦!”她伤心的说。
翠花听了就流出了泪水:“我也下岗了。家里的生活要靠我一个人支撑,儿子莽狗也快考高中了。唉!”她哀伤地说。春花也看出了她的苦楚,就想:“她们现在这个样子,我如果把那个病坨坨莽娃再推给她,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唉!我本来想,算了。叫你女儿把车钥匙还给我吧!”春花悻悻的说。翠花就走进里面一间屋子,她女儿在里面骂:“妈。你真窝囊呀!明明是她撞倒了我嘛,你还替她说话!”翠花就喃喃的劝说:“淑淑。你别给妈添麻烦了啊!你平时的德行妈还不晓得么?快把车钥匙给我,把她打发走了算了吧!”
里面静了一阵,翠花就拿着钥匙走出来,她把钥匙还给春花说:“我这女儿不懂事,你就多包涵点哈!”春花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了,拿过钥匙转身就走。翠花把她送到楼下说:“等我儿子回来,我再和他说一下,让他回去看看他爸爸。”
春花推起自行车说:“你如果对他还有点情意,就回去一趟嘛。毕竟你们相爱一场呀!”翠花脸上难过得像天空飘着的蒙蒙细雨。她望着春花骑着自行车消失在街巷尽头,突然就失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