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夜宴显得格外冷清,除了必要的礼祭、宴请廷臣,内廷甚至没有安排家宴。满朝文武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人心虽然不安,但在康熙的打压下,群臣已不知所措。可眼见康熙一日日老迈,生病的次数越来越多,立“太子”的事只在早晚,而此事关系到自己一辈子的荣辱,怕归怕,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借中秋之期,四处乱串,拜师门走同窗,暗中打探消息。
朝堂上遭受了致命一击,胤禩让郭络罗氏今年略简些,可郭络罗氏口上虽答应,戏班、杂耍、戏法一样不少,要送出去的贴子也是一大堆,胤禩看得头疼,刚想申斥几句,可看着郭络罗氏上挑的眉毛,终还是没说出来,一甩袖子,回了书房。张氏本想追出来,但见郭络罗氏把眉黛摔在梳妆台上,于是连忙跪了下来。郭络罗氏让她起来,张殷钰才劝道:“福晋,爷在朝堂上受了委屈,在家里,您就让爷一步,让爷也舒心舒心。”观音图冷笑道:“就你是个贤惠的,我就是个泼辣的!”殷钰急忙又跪了下去:“妹妹不敢,只是想着为了这点小事,伤了福晋和爷的感情,对爷和福晋来说都不是福音。”她才说完,观音图便趴在梳妆台上呜呜大哭起来。吓得殷钰连连告饶,可观音图并不领情,依旧放声大哭,殷钰一咬牙,便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观音图听见声响,抬起头,给了她一脚,喊道:“你做什么!本就知道我是个不贤惠的,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你是弘旺的生母,你这样做,在爷面前,不显得我更加恶毒了吗!”殷钰忍着疼,忍着泪,爬了起来,依旧给观音图跪好,道:“福晋,妹妹知道您心里苦,不过想借着中秋,告诉那些踩低拜高的小人,八贝勒府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倒的。爷不是不知道您的苦心,您办中秋宴的钱,爷一个月前早早就准备好了。说句不该说的话,但……可爷上面还有个皇上爷,皇上爷不喜爷排场大,爷夹在您和皇上中间,也为难。您就当体谅爷,就让一步吧!”郭络罗氏从胸前抽出帕子,狠狠擦了擦眼睛,咬着牙道:“是,爷是不能有排场,但我一个和硕格格,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你给我听好了,今年的请帖,除去老九、老十、老十四家的以爷的名义送出去,其他的,统统以我的名义送出去。我看哪家敢不来,敢和我郭络罗氏作对,我就让他过不好中秋!”殷钰眼底钻入一朵愁云,历来都是妻随夫,这个郭络罗氏,却让夫随妻,这让八爷如何自处?与其这样,让八爷变成整个京城的笑柄,还不如,就,就随了她——大宴宾客。殷钰强陪着笑脸,打趣道:“福晋,您这不是便宜了那些没带着家眷进京的臭京官吗?他们一定会借着给您中秋行拜礼的借口,给自己讨一房小。这些臭男人呀,没借口都还想着找借口,这有了借口还不翻上天去。”郭络罗氏嘴一撇,翻眼道“想得美!”殷钰忙凑和道:“就是就是,还是让爷出面吧,反正我们爷本事大,有什么事,爷都有办法解决。”郭络罗氏又一撇嘴,这正是她担心的,她的阿元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不受皇上待见,和他闹了那么多年,赌气也赌了那么多年,也许他真的需要她的退让,她强作欢颜,喝退张氏后,愤愤撕了所有请帖……
对于郭络罗氏来说,中秋是富贵乡里的锦上添花,可对于那拉氏来说,中秋只不过是席面上多了一盘月饼,四爷一向清冷,不喜热闹,又因他清理国库,一味耿直,多年来得罪了朝野上下,甚至皇亲国戚,雍王府的门人又远在他乡,往年还有老十三过府热闹热闹,自他被囚,雍王府更显得寥寂。从早上到上灯前,来雍郡王府拜望的人,也不过两三个。而胤禛却毫不在意,吃过晚饭,就回到了书房看书。那拉氏看了心中寒凉,中秋团圆之日,又想起了早殇的弘辉,暗自在屋中抹泪。正在伤心难过之际,门外响起了管事的声音,那拉氏连忙擦干了眼泪,打发小丫头出来,问出了什么事。不一会儿,小丫头回来回禀道:“福晋,宫里来人,四爷让您赶快过去。”那拉氏想了想,在脸上微微擦了些香粉,又拣了朵红绢牡丹插在头上,才移步书房。
到了书房,只见胤禛躬身在下首,而康熙则站在书架前,手托书本,读得津津有味。那拉氏心中一动,急忙快步到了门前请安:“不知皇阿玛御临,儿媳向皇阿玛告罪,恭祝皇阿玛福体安康,万事吉祥。”
康熙和了书,让她起身,对她道:“今夜要麻烦你们夫妻二人了。”胤禛道:“能为皇阿玛分忧,是儿子、儿媳的本分。”那拉氏也附和到。胤禛等她说完,便交待她:“福晋,麻烦你亲自去准备些酒菜和月饼,由你送到后院小花园中,还有把后院的钥匙交给头陀。”那拉氏深深的望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想从他的表情中探些端倪,不知康熙突然驾临是喜还是忧?但胤禛的表情和平常并无差别。那拉氏只有屈膝回答是,然后给康熙施礼告退,照胤禛吩咐去办。
李德全指挥三乘青色小轿顺后门而入,落轿后,依次出来了胤褆、胤礽、胤祥三位被囚的阿哥。胤禛像晴天被雷劈了般,呆呆看着胤褆与胤礽,半天没反应过来,当目光落到胤祥身上,他才回过神来,压抑住激动不安的心情,上前分别给大阿哥和旧太子问安。轮到胤祥给他问安,胤禛急忙上前一步,想立刻扶起他,仔细端详一番,可手指碰触到他的瞬间,胤禛觉得很不真实,像在做梦,脚也是软的,立刻感觉站立不稳。还是胤祥一把托住了他,两人一同站了起来,相互对望了一眼,只需这一眼,此彼已懂。胤礽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胤祥的肩膀,胤褆似乎没看到他们二人的小动作,只把目光放在了月色中。
胤禛领三人顺序而入,花园中已放好了一张圆桌,桌上摆着几道简单的菜肴,康熙端坐在正中,见他们来了,让李德全招呼他们坐下。那拉氏看到这个阵仗,执壶的手全是汗,酒壶似有千斤重,仿佛要从她的手里滑出去,害得她很想用怀里的帕子好好擦擦手心。见他们都坐好了,那拉氏先给康熙满上,依次给旧太子、大阿哥、胤祥,最后是胤禛满上,倒好后,她不由自主的瞟了一眼胤禛。胤禛知道也吓到她了,便冲她点了点头。那拉氏见胤禛点头,心里稍稍安稳些,抓紧酒壶,退到了后面。
康熙手持银筷,给旧太子夹了一箸菜,旧太子刚想站起来谢恩,就被康熙止住了:“今日,就像那日说好的,借老四的地方吃顿饭,只论父子,不论君臣。”说完,康熙给剩下的儿子,每人都夹了一箸菜,吩咐“吃吧。”旧太子、大阿哥把碗里的菜扒进嘴里,一声不响的嚼着。而胤祥则给康熙空着的碗夹了一箸菜,才低头吃自己的。见胤禛还不动筷,康熙道:“朕没别的意思,你这里人少,也不似宫中人多眼杂,朕想安安静静和他们一起过个节。”说完,不管他,开始吃着胤祥夹的菜。
虽说今夜康熙来时,让他准备一桌家宴,借他的地方和别人一起过中秋,可胤禛真的没想到别人会是胤礽他们。席间又听康熙说,这是早就筹划好的,他内心不禁有些惶恐,不知康熙要跟这三位谈些什么,今天这顿饭后他是福还是祸?所以他才举箸不食。但听康熙这样解释,他连忙把碗里的菜吃了,既然皇阿玛已然这样安排,是福是祸他都躲不过了。
等康熙吃完,旧太子端起酒杯站了起来,道:“儿子给皇阿玛敬酒,祝皇阿玛龙体康泰,万事吉安。”说完,一饮而尽。几个皇子也都站了起来,一起恭祝:“祝皇阿玛龙体康泰,万事吉安。”恭祝完,全都饮尽了杯中的酒,康熙见状,刚要举杯,李德全在他身后轻声叫了声“皇上”,康熙回了他一句“不碍事”,也饮完了杯中的酒。那拉氏默默上来,重新斟满酒。随即,席间陷入了一片沉寂,除了秋风刮过,树叶哗哗的声音,花园里仿佛没有一个人似的。沉寂了许久,康熙才问道:“老十三,你是几岁学会饮酒的?”胤祥突然被康熙点了名,明白了康熙的用意,装着有些不好意思回答:“皇阿玛圣明,二十五年前的中秋家宴,确实是儿臣淘气,偷饮了您的御酒,还打翻了一个琉璃盏,顺带推翻了豇豆红的梅瓶。”胤礽扑哧的笑了,在安静的后花园里,显得特别突兀。康熙看了一眼胤礽,笑道:“看吧,朕就说是老十三干的,你非说是老十四干的。”胤礽躲过康熙的目光,低头说:“那时的十三弟不似后来那么顽皮,反倒是十四弟,好奇心重,连大哥吃的药都要尝一尝,儿臣记得大哥当时气得脸都白了。”
今日,胤褆本不想多言,事已至此,他这一生不是高墙圈禁就是身首异处,陪皇上赏月叙人伦,他着实没有那个心情,如果可以,他想回到他的那个小院,继续装疯卖傻。可就这样,他的死敌胤礽依然不想放过他,仍旧把火烧到他这,可见这人心啊!他笑着应承:“可不是,老十四那时不是一般的馋,太子的子孙饽饽也照拿不误。”胤礽被他顶的十分无趣和尴尬,只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康熙听完,脸色不善。
看这样子,两个哥哥又在相互夹攻,胤祥心里暗骂:都td落到了这步田地,还不消停,他转眼看胤禛,胤禛捏个酒杯,安静的坐在那里,胤祥只好笑道:“你们现在都嫌我和十四弟淘气,这可不公平,和十哥相比,我们可是大巫见小巫。皇阿玛的好些好东西,可都是十哥摔坏的,各位兄长中,没被十哥祸害过的,有吗?多的不说,大哥镶了宝石的硬弓,二哥清平渡的端砚,三哥董其昌的墨宝,四哥的贝叶佛经,五哥的玛瑙棋子,七哥的八哥、画眉,八哥的玉山子,幸亏十哥长得快,否则我们这些弟弟也都要遭殃。”他说完,康熙扑哧一声也笑了,问胤祥:“你那时还小,都是谁给你嚼得舌头,记那么清楚?”胤祥见把事圆回来,笑嘻嘻道:“自然是我的精奇嬷嬷,我小的时候,嬷嬷就给我唠叨,好东西呀,要收好,不要叫十哥给寻见了。”康熙又给每个人夹了一箸菜,道:“都别拘着。”又转头对胤祥说:“你的这个嬷嬷也忒小家子气了,不过一件东西而已。”胤祥假装高兴的吃着菜,边嚼边回道:“不是,嬷嬷是想的长远,替我攒着‘嫁妆’呢,以后开衙建府不是也有个底子嘛。”他说完,连胤禛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那拉氏手拿着酒壶,低头用力的咬着嘴唇,才没笑出声来。
笑过后,胤禛认真的端详这他这个弟弟,几年来的囚禁生活,让他比原来清瘦许多,发髻里添了些许白发,虽与皇阿玛谈笑风生,但他整个人气色却不好。不用想也能猜到,他从小爱武,走狗斗鸡架鹰,野惯了,拘在那一小方天地里,肯定不好受。大阿哥与旧太子互攻之事,他最清楚不过。而胤祥那年时正逢他母妃薨逝,被独自一人养在偏殿,所以对这两件事所知甚少。那年大阿哥刚成婚,还未开牙建府,却找了太医院一个医正,在宫中开了副春药,老十四被老九挑拨的,非要尝尝大阿哥的“补药”,一来二去,闹到了皇上跟前。皇上当时并没有发作,只是开销了太医院那个医正,又把大阿哥身边的教导苏拉换了。而旧太子大婚不到半年,就无旨偷娶侧福晋,也是老九带着老十、老十四闹了出来,传到了康熙耳朵里,康熙当时虽斥责了太子,却也随了他的心愿,下了玉碟,让他纳了侧福晋。过往的种种,是康熙今日最不想提的,可他的这两位哥哥,斗了大半辈子,就是到今日,也不曾放下。他生性不知婉转,最不擅长说笑,若在朝堂上,他还能说出一、二、三,可这种场合,他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看康熙脸色不善,却不知如何化解,只好装聋作哑。亏得有胤祥在,让众人化解尴尬。难怪皇阿玛虽囚禁了他,却待他又不同。
笑过后,胤礽举起酒杯:“十三弟,我敬你!”胤祥笑嘻嘻一饮而尽,那拉氏再次上前斟酒,胤祥给她稽首:“嫂嫂累了一天了,就让兄弟来执壶吧。”那拉氏笑道:“又不是种田下地,有什么可累的,难得有机会能孝敬皇阿玛,我高兴还来不及。”边说边给胤礽和胤祥斟满酒。康熙吩咐道:“你的孝心朕领了,给胤祥吧,忙了一天,又被朕拘在这,定然不自在。”那拉氏还要说话,胤禛冲她轻轻一摇头,那拉氏明白了胤禛的意思,便乖巧的对胤祥道:“那就麻烦十三弟了。”胤祥说了声“哪里”,便从那拉氏手里接过酒壶。那拉氏心知康熙要有重要的事与这几位阿哥谈,她在场多有不便,于是给康熙请安告退,康熙摆手,那拉氏踩着花盆底出了花园。
等那拉氏退下后,康熙仔细看了他们一圈道:“记得你们小的时候,除了胤礽外,都喜欢过节。当时,朕很奇怪,就私下问胤礽为什么,胤礽告诉朕,每回年节,除了他,其他阿哥都能放年假,都能出宫玩耍,而只有他,得跟着朕行祭礼、赴国宴,比平时去上书房还要累几倍。”说着,康熙的目光落到了胤礽的身上,胤礽不自在的缩了缩身体。康熙仿佛没看到胤礽的窘困,接着道:“那时,朕告诉他,他生下来就是太子,与其他阿哥不同,他的肩上担着的是大清的未来,他不仅要跟着朕学祭礼、学治国,还要事事优秀,给所有阿哥做榜样,这样才能让其他阿哥服气,让他们辅佐他,一起守好爱新觉罗的江山!”康熙越说口气越重,胤礽脸上挂不住了,一出溜,趖到桌下,扣头道:“儿臣有罪,请皇阿玛责罚。”康熙压了压自己的情绪,吩咐胤祥:“老十三,把你二哥扶起来。”胤祥半跪在地上,把胤礽扶了起来。
“朕以前曾对你们有期许,你们让朕失望了。所以朕不得不囚了你们,做个恶父。但今日,朕依然对你们有所期许,希望你们不要让朕绝望。你们做得到,那朕保证朕在位一日,就保你们平安一日,朕不在了,自然也要保你们一世周全。”胤礽带着所有人离席,再次给康熙跪下,这次康熙没让他们起来。厉声道:“今夜过后,谁再敢和旧属私下联系,别怪朕狠心!”月光下,康熙面目有些狰狞,但声音里却带着几分伤感、疲惫与无奈。
话音刚落,胤禛顺脖子流下了一滴汗,胤祥不自在的动了动,脸上不知做何表情,胤礽眼神晦暗不明的望着康熙,胤褆则低头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唇。
园子里又陷入了安静。
康熙一口饮尽了手中杯中的酒,丢下酒杯,带着李德全出了园子,留下园中呆呆的四人。康熙走远了,众人才想起,未给康熙道别。
胤褆爬起身,拎过桌上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上,啩,一口饮尽,转脸问胤礽:“你会收手吗?”胤礽拎起酒壶也倒了一杯,喝了下去,笑道:“大哥呢?”胤褆却道:“也是,你当过太子,新君继位,你死的定比我更惨!”胤礽给胤褆斟上酒,给自己斟上酒:“大哥,你虽看得透,却想不开,疯有疯的好处,想说什么说什么,不用想‘君无戏言’四个字。”说完,两人相对一笑,碰杯而尽。
见他二人如此,胤禛与胤祥默默互望。对于康熙的刚刚地警告,他俩也是惊魂未定,以后是继续私下联系还是暂时斩断这种联系,两人都有些犹豫不决。
胤祥坐在轿中,心情比出去时更不好,每每想起自己的境遇,他愤恨、他伤心,但最难熬的——是担心,既有对胤禛的,也有对清月的。最近他老是做同一个梦:梦到胤禛和清月站在一艘船上,一人站船头,一人站船尾,这艘船慢慢行到湖心,然后船就开始漏水,水越变越多,变成了滔天巨浪,他们透过大浪,伸手呼喊他救他们,可任他怎么努力,也抓不到他们,眼真真的看他们被淹死……每次醒过来,他就害怕,害怕他一直困在这一隅中,帮不了他们,就如同在梦中一样救不了他们。
这些年,他虽囚在府中,却一直与四哥私带消息互通。外面大致是个什么情形,他也知道大概,更为重要的是,四哥透过他掌握着他的一些旧属军。今日皇阿玛见他们的意思,就是要掐断他与四哥的一切联系,让他在家中做一个瞎子、聋子兼傻子。皇上这样忌惮他们,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的身体是真的不行了,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他正在考虑立太子!又怕几个获罪的阿哥为了翻身孤注一掷,扰乱政局,才事先布局安排,安抚稳定他们!
落轿后,小太监为他打帘,胤祥抬脚下轿,却不见福晋来迎接,正觉奇怪,一回头,却看到廊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心中一热,丢下了刚才的不快,朝那人跑了过去,一把把她抱在怀中。
清月和胤祥抱了许久,清月才轻轻把他推开:“我只能和你呆半个时辰。”胤祥一听,又把她紧紧抱回怀中,仿佛想揉进骨里,埋进身体里。清月任由胤祥这样紧紧抱了她半刻儿,才道:“今日中秋,我给你做了块月饼,你再这样抱下去,那块饼子,恐怕都要成了渣子了。”胤祥方才松了手,扶着她的肩,一脸柔情的望着她。
清月从怀里掏出月饼,果不出所料,已被压坏了,她嗔了胤祥一眼,胤祥笑着夺过饼子,剥开纸皮,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嚼了两下,便停了,自己对自己说:五仁的,我也喜欢吃。清月轻笑完,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块芙蓉蛋黄的,塞给胤祥。胤祥咽了口里的五仁月饼,在清月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说了声“你呀~”,便欢喜的开始吃芙蓉蛋黄月饼。清月坐到台阶上,胤祥也跟着坐下来,一人看着月亮,一人吃着月饼。等胤祥吃完了,清月抽出帕子,给他擦嘴,胤祥不敢让她仔细打量自己,如今,他是个什么情形,他自己知道。于是拉了她的手道:“我们一同赏月,我这人最喜欢看月亮了,特别是秋天的月亮,夜夜都看不够。”清月把目光转向月亮,道:“我在宫里养了只羊,日日都看,怎么也看不够。”胤祥一听,不敢置信的望着清月:“皇阿玛允许你在宫里养羊?”清月嘟着嘴道:“你夜夜看清月,那我也只好日日看羊了,羊羊羊,祥祥祥!”胤祥大笑,笑过问清月:“今日,你怎如此淘气,戏弄我两回了。”清月倒在他怀中道:“胤祥,我心既笃定你,自然而然的会为我们将来打算。皇上怕你我勾结,助四爷成大事,所以才重囚于你。如此这般,你仍与四爷暗通消息,插手军务,皇上他老人家相当不高兴。”胤祥听了,有种被皇上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今夜清月能来,便是皇阿玛借她之口的再次警告。安静了许久,他打定主意,道:“既然如此,我与四哥,今后不再私下互通消息。”清月从胤祥怀里坐起,笑道:“怕了皇上的手段?”胤祥替她撇了撇鬓角,道:“我不怕,只是担心你们。不想累及你们。”清月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唇间,道:“我们也一样。你一定要好好保重,你憔悴成这样,让我们在外面如何安心?”胤祥低叹一声,清月听得出,这一声道出他的不甘。她安慰他道:“你相信我,你出去的那天不会太长了,我与四爷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做事细心,他做事更细心。你在这里自己让自己发愁,却让我们更担心,担心你,就让我们分心,一分心,做事难免会有差池,有差池……”胤祥把手放到她的嘴上,打断了她的话,清月点头,胤祥却头放在了她的腿上,双手缠住了她的腰。清月用手捧起他的发辫,轻轻抚摸着白发,仿佛想把那些白发变成黑发。
因为是中秋,迎春院挂了谢客的牌子。闻香带着一众姐妹拜了月,便随大家一起喝酒猜花名,席间,她拗不过几个小妮子,随手也抽了一支,抽出的签子上,画了一朵菊花,周围人人说应景,秋风月更圆,可自从她抽到这只签子,心却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她压着性子,又和大家说说笑笑坐了半个时辰,才推醉酒,回了慧心小院。
一进门,她便觉不对,慧心小院里,王白氏抱着孩子,坐在厅门上打盹,早上她准备的酒菜、糕饼全都没动过。四下查看,却不见青莲,她忙唤醒王白氏,王白氏醒过来,见是她,就连忙告知,青莲晌午出去,到现在未归。闻香听完,暗恨自己在迎春院白白耽误了半个时辰,急忙差人去找童凌告知,而她则催促王白氏收拾东西,随她离开。
她们刚离开不久,青莲便跌跌撞撞的跑进了慧心小院,失魂落魄的她非常后悔去老宅,因为那里居然有人在等她。
前几日,她正为如何进老宅发愁,季娘却给了她一个机会。中秋时节,高士奇府要办中秋宴,邀了季娘她师兄的乐班,可乐班人手不够,季娘师兄就来请季娘,季娘不好推辞,只能应允,这就让她存了心思。
今日一早,趁季娘找盐的功夫,她就在季娘的粥里放了泻药,到了中午,季娘就爬不起来了。她顺势要求去高府走一趟,季娘说不可,她恳求季娘,让她入旧府,在原来的桂花树下一拜,以解思亲之苦。见她这样,季娘虽不放心,却不得不答应。她临走前,季娘还对她师兄交待了一番。对于王白氏,她不敢禀明,只说她去采买,晚点回来,王白氏单纯,也就信了,还嘱咐她早去早回。
入了高府,她的泪禁不住就出来了,一厅一堂,一阁一楼,这些曾伴她度过了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凭着模糊记忆,她摸到了后院,那棵桂树还在,见四下无人,她对那棵桂树拜了三拜。刚起身,一个妖娆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哟,这是个什么意思,想今晚蟾宫折桂吗?”她按住心头的慌张,回身望去,身穿水绿色马甲的祁红依墙而站,见是乐班里的人,她便松了口气。笑道:“让姐姐笑话,妹妹没上过这么大的台面,所以心里没底,拜一拜但求个心安。”祁红一甩脸子道:“别以为师父今天让你来,你便能张狂,在我宜乐坊里做事,不能忘了主次。你要是坏了规矩,我可不会放过你!”她刚想回祁红两句,屋门一响,从屋内出来了一个中年妇人,穿着银白色的滚边绣袍,手里捏着紫檀翡翠的烟杆,头上只用金簪松松垮垮的挽了个发髻,一脸的慵懒。妇人出来,一言不发,先用目光上下扫视了二人一番,才问道:“谁让你们进来的?”她连忙俯身给妇人行礼,道:“奴见院里桂花压枝,便不请自来,打扰了夫人的清静,请夫人见谅,奴这就出去。”说着,便要退下。祁红见状,也想跟她一起退出院子。可站在台阶上的妇人却不想让她们轻易脱身,喝斥了一声“大胆!”两人急忙停住。
“你们当这高相府,是你们的戏园子,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吗?”妇人冷笑道。祁红听闻妇人有斥责之意,即刻指着她说:“夫人,奴是懂规矩的,给奴一百个胆子,奴也不敢。奴是跟着她进来的。”妇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冷冷的说:“长一副好皮囊,就想攀高枝,你的那点心思,就不用耍了。放心,有我在,你这种狐媚子是翻不了天的。”她有些生气,但毕竟在风月中厮混过,这种争风吃醋的嘴战并不算什么。她又给那妇人行了个礼,笑道:“夫人误会了,奴已嫁人。只是今夜佳节,师伯人手不够,才求到了家师处,可却不凑巧,家师身体有恙,不方便进府,所以才遣奴走这一遭。奴和师伯和完《祈月》这一出,便要出府的,家中公婆、孩子还等着奴回去伺候的。奴确实是因为这花,才私自进院的。”听她说完,那妇人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略带威胁的说:“那你就好自为之!”说完,转身进了房间。她瞪了一眼祁红,抬脚自己出了院子。
转过院子,旁边的主院就是祖父母的住处,她不敢再张望,匆匆回到了下房。班主已让人送来点心,班里的人都聚在一块,喝茶吃点心,见她进来,都热情招呼她吃点心,她对众人屈了一膝,拿了块点心,躲到角落里,如同嚼蜡般慢慢吃着。祁红甩帘子进来,一脸的不高兴,见是她,众人仿佛泄了火的开水,都安静了,拿着各自的点心,自顾自的吃着。祁红阴阳怪气的说了声“都只会吃”,却无人理会她,她也拿了一块,坐到梳妆台前吃了起来。
晚上,班主来了,吩咐大家准备好,高相会完客,就要开场。她抱着琴,呆呆坐着,今日她费尽心思进来,却一无所获。一会儿,按照安排,她和班主和完《祈月》便要出府,她心有不甘,只迟疑了一刻,她放下琴,托了声入厕,快步跑到了后院。
院子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祖父书房前挂的“涩鸣”变成了“雅怡”,她刚一进院,就有人问道:“这位姐姐看着面生?是替哪位太太办事的?”她顺声音一看,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厮,便轻轻一拜道:“奴是宜乐坊的人,今日进府,贪看府中景致,不慎遗失了耳坠,正在四处寻找。”小厮笑道:“姐姐说笑了,今日我当值,姐姐并未进过此院,怎会在此遗失东西?”她假装疑惑道:“这说来也怪,今日下午,我是在此院观的桂花呀?”小厮听闻,捂嘴乐道:“原来今日下午和蔡姨娘斗嘴的是姐姐。”言语中知道了下午的事被人听了壁角,她有些懊恼,可在此时,也只能假装不好意思,把头底了下去。
“高安,你在外面聒嘈什么?”书房里传出了声音。
高安一溜烟的进去了,又一阵风的出来,对她说:“姑娘,我家公子让你进去。”说完,对她做了个鬼脸。
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深宅内府也不比那秦伎楚馆干净多少,加上她目前用的这个身份,里面之人未必没有非分之想,可不入此地,她今日就等于白来。那小厮见她举步不前,又对她挤眉弄眼的说道:“姐姐,您进去,见了我家公子,多说几句好话,公子一高兴了,让全府的人帮您找,您就是丢了颗针,不都能找到。”她心里冷笑,嘴上却只能道:“那我还真得儿求求这位公子。”
等进了屋,屋中躺椅上端坐一人,二十出头,身着红袍,白净异常,更奇的是,一个大男人,硬生生生了一双桃花眼,目光流连时,竟带出十二分的风流。她见此人如此长相,心中厌恶,却面带笑容给他请安。那男子道了声罢了,对她身后的小厮说道:“果然长得不错,如兰似菊,不是庸脂俗粉,难怪蔡氏发火。”小厮嬉笑:“那小的就出去了。”那公子抓起一香囊砸向小厮:“你个屁大的人儿,作什么样?你知道什么!”小厮接住香囊道:“奴才是不懂,只要公子懂就成。”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屋里只剩二人,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这辈子她只可能是王毅的人,不可能再入红尘,她想到了头上的银簪。
那公子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已成婚生子?”她答了声是,公子说成婚倒有可能,生子不太像。又问她是否会唱曲儿,会的话,给他清唱一曲。她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首《浣沙溪》,那公子静静听完,击掌称赞:“人不俗,曲也不俗,只是你心已随‘范蠡’泛舟江湖,今日却又入我这府上下翻云,是为哪般?”她听了,额头冒汗,不知如何回答。
“你不说,那就让我来说吧。”屏风后又走出一人,在烛光下,她一看那人的脸,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韩九!”
“是我,清月那点手段,对付官府那帮人还可以,但要对付我,就差了点!”
那一刻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韩九道:“既然来了,那这间屋子里必有东西,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们帮你找?”
她心里一万个后悔,却站在原地动惮不得。这时廊下飞入一蒙面人,对着韩九两人面门就是两镖,韩九一边躲让,一边出手救红衣公子。趁这个机会,蒙面人从地上抱起她便跑。上了房顶,蒙面人把她放在马头翘角的暗处,就一人飞身向西而行。她明白了蒙面人的意思,紧紧靠住墙,刚把自家的身子隐藏在暗处。瓦石声响起,已有人追了过来,她连忙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两人在她身后略停了停,才向西追去。
院中响起红衣公子的声音:“师父,您看救走茹氏的是何人?”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今日中秋,不错,该来的人都来了,鹿死谁手,这就全凭本事了。海儿,你让你师妹他们准备一下。再禀报你父亲,说这院子里看见了白蚁,你要找人修缮下。明白师父的意思了吗?”红衣公子呵呵一笑道明白。答完,两人移步前院。
她一直提心吊胆的蹲在屋顶,院中陆陆续续只有些下人进出,韩九等人也再没回转。直至午夜,那个蒙面的人才回来,抱起她,下了屋脊,还带她出了城。出了城,她扶着路边的树,定了半天的心神,刚回过神来,想再问那人,那人不知何时,已消失在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