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送了一堆红艳艳的婚典之物到太后寝宫。阴月见了直说头疼,随手一挥就让底下的小妖魔把这些东西抬进了她的私人库房。
聂兰渊窝在墙角嘟囔:“反正都是要嫁到别人家去,对方是对于父母来说根本不重要好吗?”
陪她一起蹲墙角的花藤妖精嘻嘻笑道:“怎么不重要呢?我听人家说人间有句话叫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概就是说结婚对象要听父母的安排,年轻人分不清好坏啦!兰渊你还这么小,肯定会被那些诡计多端的臭男人骗的,太后也是为了你好嘛!”
聂兰渊争辩道:“我这个年纪在人间都能当娘了好吗?而且我是人类的身体,本来就应该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算啊,跟你们这些妖啊魔啊的又不一样,你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啊,所以兰渊你其实是思春的年纪了是吗?”
聂兰渊浑身哆嗦。她只是在争取婚姻自由的权力而已好吗?思春的年纪早就已经过了啊……
“你其实才是到了思春的年纪了吧?——太后睡下了吗?她要是睡下我就偷偷找修罗算账去,让我给我准备嫁妆没让她送到这里来啊!存心找我晦气嘛!”
花藤妖精探头往内室看看,而后一抽身扑到聂兰渊腿上,眨着眼睛点点头,道:“看上去得很熟。她这些天睡得很多,但是今天都没休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估计要一直睡到明天呢!你要去找修罗就赶紧去,我在这里帮你把风。”
聂兰渊搂住她的脑袋,激动地表达自己满心的欢喜,“你真好!”
傍晚时分,斜阳所剩无几,映得满地雪色昏黄倦怠。
所谓禁地,在大多数时候就是为了有被擅闯的一天才设立的。
聂兰渊脱了鞋袜在幻波池的石阶上坐下,光溜溜的脚丫子在水面上踢出水花,踢碎交辉相映的水波星光。
钥匙不是偷的,是趁着阴月睡觉的时候正大光明地拿的。阴月素来疼爱聂兰渊,似幻波池钥匙这种东西的存放处也不曾隐瞒,倒不是说她自信聂兰渊不会拿钥匙去胡闹,而是曾经的幻波池里着实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曾经的幻波池——聂兰渊记得她和小倩小时候还跟着七夜来过,小倩在池边崴脚掉下去了,且不知死活地拉了她这当姐姐的一把,最后还是七夜跳下去把她们俩捞上来的,明明他自己也不会游泳的。
有些被遗忘的事情现在想想真的是很有意思,比如聂兰渊被突如其来的暗流卷到最底层看到了一个死气沉沉的七夜,好不容易浮上去后又看到一个在水中挣扎着带小倩出水的七夜。她一直以为那是幻波池造成的视觉错误,身为魔宫圣君的七夜哥哥可是六道圣君跟太后唯一的儿子,怎么可能像她跟小倩一样是孪生的呢?也或许是七夜哥哥降到水底引她脱困,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因为大家都没事,又害怕被太后责罚,之后的日子里她并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
一夕剑漂浮在幻波池上空,氤氲的水雾弥漫周遭,笼住了凛凛寒光。
聂兰渊重新站起来,借着石阶一跃而起握住了一夕剑柄,而后哗啦一声掉进了幻波池。
一夕剑是把典型的男人佩剑,锋锐且厚重,带着因为水的浮力倒立过来的聂兰渊直直向水下沉降。幻波池的水比十来年前要冰凉许多,迫人的寒气密密麻麻地刺进毛孔,直通骨髓。聂兰渊想要大口大口地喘气,想要扔了剑浮上水面,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后退。
一旦后退,失去的就是前路。
水池的最深处并不可怕,甚至可以说很漂亮,满眼都是五光十色的珊瑚,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有吞吐着泡沫孕育着珍珠的蚌壳。
七夜就被困在巨大的水泡里,沉睡的面容苍白堪若珊瑚断裂。白色长袍裹住了他的身体,长而卷曲的黑发杂乱地漂浮着,两色交映甚为惨淡。
聂兰渊将手掌覆在水泡之上,薄薄的触感略有黏糊感,弹性也挺好,指甲尖儿划拉好几道都戳不破。她没有时间可以耽搁,借着水泡的弹力后退三尺有余,而后举合身之力于一夕剑,风雷乍起一般斩下去。
平静被破,漩涡突起,一如当年。
聂兰渊忍着猛水流入鼻腔的酸痛感,伸手抓住毫无知觉的七夜。冲力几乎要把她的手腕隔断,已经有点点血色渗透到皮肤下面,红得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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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龙谷的春景温和恬静,最适合好朋友成群结队踏青郊游。
诸葛无为抱着昏迷不醒的聂兰渊,聂兰渊死死抓着七夜,七夜抱着化成狐狸的聂小倩。
诸葛流云绕着黑发红叶转圈圈,黑发红叶同情地看着陷入长久死寂的宁采臣。
明明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怎么气氛永远都这么奇怪?浪费这谈恋爱的大好风光简直就是对生命的浪费!——聂小倩苦中作乐从七夜怀里跳到七夜头顶,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七夜脖子上绕两圈。做梦都不得消停,她的人生太糟糕了,一定是上辈子造孽太多。
不过最能体验糟糕人生的明显是另一个人。
宁采臣呆呆地看着据说是他亲兄弟的魔君,思维很凌乱。做了小半辈子平凡小书生,怎么弱冠之年一切都变味儿了呢?先是听到不靠谱的流言遇到不靠谱的道士认识不靠谱的妖精,然后参加了不明觉厉的人魔联手大行动,听说自己是怨念深重的七世怨侣,到现在一切又都成了浮云,他就是个不小心被瘟神触到的倒霉孩子。
苍天呐,坑书生啊……
“兰渊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诸葛流云永远都是那个不会冷场的人,“不是说阴月很疼她不会伤害她吗?连她都被揍得这么惨,月魔这下是彻底不要脸啦?七夜,不是我多嘴,你们魔宫可真是一魔比一魔更能折腾。”
七夜瞪他一眼,懒得解释。
诸葛无为替他解释:“兰渊只是太累了,一会儿就能醒。”
宁采臣走到七夜旁边席地而坐,眼睛却不直接去看七夜。
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什么的……真是太尴尬了,也难怪流云他们别别扭扭瞒了他这么好些天。
……
“大……哥……?”
……
“嗯,好弟弟。”
七夜脸色微红,笑容却是怎么也敛不住。知晓自己有亲人是一回事,被亲人承认又是另一回事。前者让他痛苦,后者让他痛快。他自知身为魔宫圣君二十年,所作所为虽不算大奸大恶但于人界而言亦非善类,如今竟然能得亲弟弟这一声大哥,真是……
好满足,情绪之起伏跟表白的时候得到小倩回应差不多。
诸葛流云翻个白眼,跳起来扑到自家便宜大哥边儿上,活泼欢快地唤道:“大哥!”
诸葛无为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笑道:“乖,蠢弟弟。”
“为什么人家喊大哥就是好弟弟我喊大哥就是蠢弟弟?大哥你恨我……”
“我确实恨你啊,你居然迟钝到今天才发现,难怪……”
一阵噗笑声。
宁采臣的心情也终于缓和了许多。
“大哥,有机会的话回去看看娘吧,她如果知道还有你这样一个儿子,肯定比我高兴。”
七夜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虽然知晓阴月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是……二十年的感情又岂是虚情假意?
一只虽纤细却相当有骨骼的手臂举起来,颤颤悠悠。
聂兰渊闭着眼睛发表意见:“不要太天真。其一,无为的脑回路有一点正常人的痕迹都会恨你的小无为;其二,七夜哥哥你亲娘被你养娘抓到咱家了想一家团聚就请书生到咱家做客吧;其三,我找到你的人类身体了,毁掉还是藏起来你给个准话不然给人发现就来不及了;其四,你们到底在哪儿啊我都把魔宫整个儿翻一遍了都没影儿啊难道还有连我没有发现的嘎达角落吗?”
……
诸葛无为兴奋地握住她的手,“你醒了?别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累。”
聂小倩跳到一夕之间就不是亲姐姐的姐姐的怀里拱来拱去。
七夜皱皱眉头,道:“入梦之前,我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震动,似乎有人在动我们所在的结界。”
聂兰渊倏然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入梦之前,我用一夕剑破开了幻波池的灵力水泡。……七夜哥哥,囚禁你们的地方是不是就算冲破了一层束缚也还有另一层束缚,怎么走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而且周围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特别可怕,但是如果能仔细感知的话,其实……有很强的灵力流动?”
聂小倩嗷嗷嗷嗷地叫起来。
七夜点点头。
聂兰渊恍然大悟,“是一夕剑里啊……我说怎么都找不着……”
她被封印在剑匣里的时候曾听闻一夕说过,一夕剑内的灵力与剑匣封印类似,当更为强横,非道法高深不能解开,否则便容易遭受剑的魔气反噬,走火入魔,心智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