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天心的攻击总带着有意无意的留情。她不是想要放水,她只是习惯了凡事给别人留一条后来,给别人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在搏杀中,这是一种致命的善良。
比起她来,另外几人绝对算得上心狠手辣。七夜跟白发红叶招招都在下杀手,聂兰渊跟诸葛流云也在尽可能地放大招,手下留情什么的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一夕剑跟干将剑几乎是水火不容,两厢交接之时,厮杀的气流几乎连七夜都控制不住。他心里清楚,对付干将最好的武器是莫邪,但是他又不忍心小倩没头没脑i地涉险。
干将的手臂被白发红叶划伤,黑色的血液污浊腥臭,充满腐烂之气。
他低鸣着看看割裂的手臂,向后一甩,黑血连成一条断线从长长的口子里迸溅出来。白发红叶身体灵巧地躲开,血丝便沿着圆弧方向飞向干将身后的聂兰渊。聂兰渊一剑既出,没有注意到,反而是她身旁的诸葛流云眼疾手快,提枪便冲到她前面,想要把这条乌黑腐臭的血丝挑到一边去。
可惜长枪跟血丝的接触面太小,他还没来得及将血丝缠住便看到一道黑色冲着自己的眼睛飞过来。血丝的速度很诡异,他闭上眼睛想要豁出去自己一张俊脸,可预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于是他好奇地睁开了眼睛——然后血丝就沿着近乎平直的圆弧扫射了他的两只眼睛。
诸葛流云对自己的半人半魔的体能很有信心,毕竟也是在忘情森林中冒着滚滚魔气行走过的人。但是他此时此刻才明白,就算是纯种魔族也对某些东西毫无办法,比如恶臭跟腐烂。
他瞬间就把积攒了两天的眼泪哗啦啦地流出来,可还是没有止住突如其来的黑暗。眼睛疼得厉害,估摸着眼珠子都给这污血给侵蚀了。
给了干将拦腰一剑的聂兰渊收了力气便去搀扶身体虚晃的诸葛流云,惊恐唤道:“流云!”
诸葛无为焦急地喊道:“兰渊!把他扔过来!”
这个便宜弟弟总是这么傻不拉唧的,为了朋友连生死都能随便抛到一边。认了他之后他这个当哥哥的至少得折寿三十年!
诸葛流云眼睛正疼,听得哥哥这一声喊,心下大叫不妙,刚想说我自己跑吧,屁股已经挨了一脚,那力道别说是一个人了,踢飞一头牛都不成问题。
卧槽嫂子你天生神力啊!
诸葛无为化了结界接住便宜弟弟,而后给了他一个满满的公主抱。他虽然学过一些医术,却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而且现□边又没有药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诸葛流云的眼睛里慢慢流出血来。
“努力哭,眼泪多多少少能稀释他的血液。”
诸葛流云抽抽鼻子,尽情地享用干将带来的哀伤气氛。如果便宜哥哥能把他放到地上,如果眼睛不要这么疼,那该多好啊!
踹走诸葛流云,聂兰渊一个人守后方就有些吃力了。干将脑袋后面没长眼睛,但是他的灵敏度很好,感知度更是好得逆天,在躲过攻击的同时,还能时不时地反击一招。
聂姐姐心下着急,也顾不得许多了,高声嚷道:“笨小倩,快来帮我!”
被点名的聂小倩哦一声,绕过七夜跑到大后方,走两步退两步的,半天才挤进战斗圈。她其实很想爆发一下好好支援支援姐姐,怎奈潜力有限,爆发无源哪!
莫邪剑兴奋地颤栗起来。它并不是一把嗜血的宝剑,但它有自己的使命,有自己的等待。
干将手上染满自己的血液,却恍然无感似的紧握着宝剑。他看着面前破绽百出的素天心,眼睛泛出暗红的光芒,妖异阴森,极为恐怖。
“你杀不了我的。”他开口道,“你爱我,你杀不了我的。”
喑哑的声音完全不是当初的干将,甚至连口气都没有一分记忆里的美好。
素天心手上动作很快,心里却有些窒息。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可是总有人站出来告诉她,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放不下。真的放不下吗?那份早就放弃的感情,那个早就不再属于自己的人。她明明祝福过他跟莫邪的,真心真意地祝福他跟自己的小表妹会过得开心幸福。
一夕剑幽光一闪,斩断了干将的左手。乌黑的血液不要钱似的往下流,腥臭的味道,腐烂的气息,不管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比实体僵尸还要让人恶心。
干将剑也刺穿了素天心的肩胛。
素天心皱起眉,忍痛看向聂小倩,道:“把莫邪剑给我!”
聂小倩扔烫手山芋似的把莫邪剑扔过去。这把剑太任性了,她管不住,还是交给大人物吧!
素天心对莫邪剑的熟悉度明显比其他人要高上许多。莫邪剑原本就是莫邪铸造了给她去镇压阴世幽泉的,在一定意义上说,她才算是莫邪剑的初代主人。
鲜血顺着手臂流到手里的剑上,原本厚实无锋的莫邪剑也显出几分凛冽的杀气来。
不同于几个年轻人,素天心改成攻击模式后一出手就是重重连击,逼得干将步步后退,只能竭尽全力四方防守。减轻压力的兰渊七夜与白发红叶剑势愈加凌厉,咄咄逼人。
莫邪剑穿透铠甲,直入干将心口。他眼里的红色慢慢化开,恢复原本是浅棕色,妖异阴狠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浓浓的哀伤与不甘。
那样深情绝望的眉眼,看得人想哭。
他看着莫邪剑,又哭又笑,“莫邪……莫邪为什么要杀干将……为什么?为什么?莫邪为什么要杀干将?莫邪……莫邪……莫邪啊……”
素天心握着莫邪剑的手都在颤抖。
莫邪为什么要杀干将?要她怎么回答?因为她是素天心,不是莫邪?
“莫邪没有杀干将!”聂小倩抹抹眼睛,努力压抑着自己血脉里的咆哮,“莫邪才不会杀干将!她那么爱干将,她一直在等干将!”
干将颤颤地转过身,呆滞又紧张地看着这只忽然爆发的狐狸精。
聂小倩激动地甩甩尾巴,大声嚷道:“你既然喜欢莫邪,为什么不能相信她?即使是一夕斩断了问天剑,只要你说一句跟我走,她就能抛下一切跟你到天涯海角!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天底下最优秀的铸剑师,而是一个一心一意疼她爱她的干将师兄!”
七夜愣了一下,有点儿头晕。他有种感觉,这不仅仅是莫邪对干将的期望,更是小倩对自己的表白。忽然之间觉得人生圆满了啊……
干将张开嘴,却只喊了一个名字:“莫邪——”
“莫邪是软弱,是贪婪,既想要跟干将一生一世,又不想离开一夕。可是如果一定要她做决定的话,她已经做了啊!她愿意跟干将同生共死,就算是受到七生七世的诅咒也没关系!只要跟干将师兄在一起,什么都没关系!”
聂兰渊走到聂小倩身边,咬着嘴唇忍住哭腔,唤道:“干将师兄。就算只是怨气,你身上也肯定凝聚着干将师兄的思想。只要干将师兄才会对姐姐有这样的执念。姐姐已经追随你去了,你知不知道?你到底要姐姐做到什么份儿上才满意?你还是我们的干将师兄吗?”
她记忆里的干将师兄比一夕师兄要温柔宽厚很多,总是由着她闹,由着她折腾,害得她觉得跟他玩儿特别没意思。
“一夕师兄杀了我一次,难道干将师兄你也想杀我一次吗?我是阿鸢啊,师兄!”
干将低低呵着气,整个人都闲得萎靡不振,只看着聂小倩跟聂兰渊的眼神晶晶发亮。他忽然想笑,这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他居然分得清哪个是哪个。
凝结在怨气里的思想,认得出心心念念的莫邪。
更感觉得到自己本体灵魂的气息。
“莫邪……”
他的精神力随着污血的快速地流失着,已经快要消散了。也只有力量如此薄弱的时候才能感觉得到,原来他一直在等的不过是一个人的一句话。
现在,这些都已经足够了。
干将疲软地倒在地上,身体快速地收缩干瘪,在碰到自己的污血之时甚至被腐蚀成依律白烟。在这缕白烟中,缓缓升腾出一个人影来,高大俊挺,一笑温润。
聂兰渊啊一声,“干将师兄!”
素天心捂着伤口,脸色似喜似悲。
七夜拉住聂小倩的手,拧眉看着这个很有可能是自己前世的男人。
“我很高兴,我留下的这缕念想会撑到今天。”他扭头看看聂兰渊,莞尔一笑,“阿鸢,真没想到你还能长这么大。”
聂兰渊别扭地撇撇嘴,不自觉地就撒起娇来,“上辈子死得早,这辈子当然好活回来!”
“对不起,连累了这么多无辜的生命。天心,谢谢你守护无泪之城这么多年。”
素天心低头不语。她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干将,这一声谢谢更是让她无地自容。
聂小倩嘟嘟嘴,“喂!都不跟我说句谢谢吗?我们也很卖力的!”
干将吃吃一笑,神情格外温柔,“谢谢你啊,小狐狸。你跟你的情郎很相配,要好好珍惜,别因为任何理由离开他,不然他会很伤心的。”顿了一下,他加了一句,“别让他成为第二个干将。”
“才不会!我跟七夜哥哥永远不会分开!”
“七夜?”他看向故作镇定的年轻人,弯腰捡起地上的干将剑,随手扔给他,笑道:“原来你叫七夜啊!跟你说话真有趣!干将剑送你,别重蹈我的覆辙,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七夜一手两把剑,语气有些生硬,道:“不会。”
前世今生的对话,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阳光穿过云雾照到干将身上,原本清晰的影像渐渐变得透明。他看着七夜跟小倩,嘴角笑意温柔,似乎在这对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跟未来。
七世怨侣,希望你们能带着我们的希冀,熬过最后这一世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