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一座传说中早已消逝的古城,听着彭祖之龄的前人讲着那些埋在岁月长河里的故人旧事,气息之间萦绕着的都是那一场爱情浩劫残留下来的哀伤。
春心初泛滥,对所有的爱情都怀了一份莫名其妙的缠绵之意。
聂兰渊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手被诸葛无为拉着,心情并没有很大的起伏,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定,好像即便是此时此刻同这座哀怨的城市同归于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死气沉沉的街道上尘埃满地,故纸翻飞。
素天心似乎永远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淡然模样,没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却又总是出现在七情六欲最为纠缠之处。她说这里是她的故土,这必然是真的,因为她同这座无泪之城一样,千年不变。
“前面是我住的地方,我们可以去那里歇歇脚。”
她所指的是一座位于十字街口的寻常屋舍,唯一同别处不同的地方就在于那儿挂了一盏白色灯笼,便是在白日里也还可以看见里面透出的微弱火光。
出乎意料,大门是开着的。
素天心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引路。她是这里的主人都这么谨慎,聂兰渊几人自是不敢大意,连武器都握在了手里,生怕忽然就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院子里的花树千年如一日地开着白色的花簇,风吹了又生,从来不曾闲了枝头。树枝上还用红色绸带系着数十把断剑,各有特色,风一吹就撞到一处当当作响。
聂兰渊看着这些断剑,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是谁这么无聊把没用的残次剑挂在这里当风铃?就算无泪之城是铸剑名城也不用这么玩儿吧?
屋门虚掩着,阳关透过门缝打进去,一片黑色衣角清晰可见。
素天心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躺在矮榻上小憩的两个人。他们相互依偎,好似恩爱夫妻。只是这对年轻人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或者做了什么噩梦,睡容都不太好。女子相貌与聂兰渊别无二致,眉头紧锁,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男子似是深沉惯了,便是不皱眉头也显出哀不可止的愁思,眼泪顺着脸颊便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居然哭了两个人。
“小倩!七夜哥哥!”
聂兰渊绕过素天心跑到矮榻前,屈膝半蹲,伸手推推七夜,焦急地唤道:“七夜哥哥!七夜哥哥!”
七夜怎么会哭呢?明明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
诸葛流云与诸葛无为也赶过来帮着呼唤七夜与小倩。在不能流泪的无泪之城竟然哭成这样,会害死人的啊你们两个小祖宗!
先被吵醒的是七夜,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片混沌。下意识地握起手掌,所触之处柔软纤细,他这才想起来,休息之时自己是抱着小倩的。
聂小倩在他胸前蹭蹭,也揉着眼睛清醒过来。
“醒来就擦擦眼睛,不许流眼泪!”
聂兰渊的口气凶得很,吓得她妹妹连反应的时间都省了,仅凭着本能就死死地抱紧了七夜。但也是听姐姐话的本能,她虽然瑟瑟发抖,却倒真没有再哭。
七夜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一时有些尴尬。他是阴月皇朝的圣君,何时在人前流过半滴眼泪?如今这面子可是丢大发了。
“七夜哥哥?”聂小倩抬起头看见七夜脸上尚未抹去的泪痕,吓了一跳,赶紧伸手为他拭去,说话难得的不再是任性撒娇,而是掩饰不了的心疼,“你怎么了?怎么会哭的?你别吓我啊!”
七夜惯性地对她微微一笑,道:“没事,做了一个不太舒服的梦而已。”
聂小倩愣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只紧紧搂着他,生怕再发生什么变故。
她不敢告诉他,她也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唤她的名字,却不是小倩,而是莫邪。
那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梦!她是狐妖聂小倩,七夜哥哥最疼最爱的聂小倩,才不是什么莫邪,才不是什么七世怨侣!
……
素天心看着他们两个,忽然之间就想起干将莫邪。很久之前,干将也是这么宽容温柔地宠爱着莫邪,包容着莫邪,眼里满满的只有莫邪一个,连她这个昔日恋人都不能再让他多看一眼。
让人羡慕而又嫉妒的感情。
看着旁若无人秀恩爱的两只,聂兰渊无奈又好笑地叹口气,看来就算没有自己在一边敲边鼓,他们两个也能发展得很好嘛!
诸葛无为站在聂兰渊旁边,眉头一皱,道:“哀伤的气息又加重了。天心姐姐,怎么办?”
诸葛流云捏捏鼻子,一脸忧郁地等便宜哥哥一眼,“你胡乱提醒什么!糟糕,我又想哭了!”
素天心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得外面一声疯狂的叱咤之声,入耳尽是绵绵的哀怨,叫人难受不已。这个声音她早些年听得惯了,熟悉得很。
先喊出来的聂小倩,她花容失色,惊声道:“天哪!又是那个怪物!”
素天心问:“你们见过了?”
“嗯!刚到这个鬼地方的时候就遇到他了!”聂小倩想起来就心有余悸,脸色发白。她抱着七夜寻找安全感,觉得小命不会有危险了才又道:“那家伙黑不隆冬的,拿着剑见人就砍,简直就是疯子!七夜哥哥都不是他的对手!还好他忽然就不见了,不然我们早死了!”
七夜扶着她站起来,神色已然镇定自如。
聂兰渊几人将目光放到素天心身上。她是这里的主人,凡事还是听她的比较好。
“他之所以不见,应该是我们带来的故事暂时安抚住了他的怨气。”素天心转身走到门口,抬头看着院子里的花树,满眼都是那挂了一树的断剑。“你们的眼泪又将他引了出来。现在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把无泪之城变回原来的样子,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聂小倩不解,问:“眼泪?我们之前也没有流啊!他怎么出来的?那到底是什么怪物啊?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难道是那个白头发的红叶哭的?”
红叶这两个字就跟爆竹似的炸到了诸葛流云的敏感点,他跳起来,慌不择言,“红叶?师妹她也来了吗?她在哪里?外面这么危险,她不会出事吧?不行,我要去找她!”
“你够了!”诸葛无为一把拉住冲动的便宜弟弟,毫不留情地予以打击,“你就是出去了也只能给红叶姑娘添麻烦!先问问天心姐姐的打算!”
“可是干将那么厉害,万一师妹——”
七夜站出来帮劝,“流云,你先冷静一下。我们见到的司马红叶道法高强,虽然不一定是那个怪物的对手,但是自保绝对没问题。”
“人家想殉情给师妹看就让人家去嘛!反正人家师妹又不稀罕没头脑的笨蛋!死了正好能清静清静耳根子呢!”聂兰渊白眼里夹杂着刀子,特别特别不客气,“连我七夜哥哥都打不过,你凭什么从干将手底下救你师妹?还不如你师妹救你来得现实!”
诸葛流云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脑袋一耷拉,蔫儿了。
是啊,就他这三脚猫的道法,恐怕只会拉着师妹一起倒霉。
年轻人都安静下来了,素天心才继续开口道:“无为,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继续写故事。七夜,你跟我到外面,如果我们两个联手,应该能把干将暂时逼退。”
她一个人对付干将也差不多,有个实力不错的帮手可以保障万无一失。
七夜点点头,道:“没问题。”
“七夜哥哥!”聂小倩拉着他不肯放手,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她不想七夜去冒险,可是她知道自己拦不住他。这个人责任心太重,总是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到自己一个人身上。
聂兰渊握紧手里的剑,道:“我也去吧!”
“兰渊!”诸葛无为劝道,“你才说了流云,现在怎么自己也糊涂了?天心姐姐说能逼退就一定能逼退,我们就不要去添乱了。你来帮我研墨,我们这样也能帮到他们。”
“……好吧!”
七夜握住小倩的手,把她交给聂兰渊,自己则义无反顾地跟着素天心走出屋子。
经过花树底下,断剑相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地拂过耳畔,脑海里似乎又响起了梦里女孩子的声音——
“又断了一把!你们可真是没用!要是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娶到我姐姐啊?干将师兄,你铸的剑可都在左边,都三十六把了!一夕师兄也是,四十把了!惨了惨了!再这样下去我姐姐是嫁不出去了!”
还有另一个声音,他只听一遍便再也忘不掉。
“干将师兄,你一定要快点铸造一把能斩断问天的剑,不然我可就要嫁给一夕师兄了!”
“干将师兄,不管你能不能斩断问天剑,除了你我谁都不嫁!”
“干将师兄,你不要放弃嘛!我陪你铸剑啊!”
“干将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姨妈来了肚子痛,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