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兰渊几句话犹如石投平湖,打乱了暗自有序的粼粼波光。
燕赤霞与司马三娘交头接耳地私语了几句,神色都有些古怪。司马红叶被引导得想偏了,不知不觉产生了一种自己其实是七世怨侣而非七世爱侣的错觉。诸葛流云脑子想得少,一根筋也比较直,只觉得师父师娘这次可能是真的搞错了。
诸葛无为心跳急促,却还是在尽力压制着。他天性乐观,在如此情况下也只能尽量安慰自己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也许事情还能有所转机。
最淡定的还是属于宁采臣。也许是被惊得太过,所以就没感觉了,反正那张文弱的脸上在听到自己是七世怨侣的时候就没变过表情,特别特别能坚持。
与燕赤霞的窃窃私语结束,司马三娘端身而坐,看聂兰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们当初只保下了男婴,女婴连见都没有见到,哪里来的抢?如果你不说这话我还能相信这是一个误会,可是阴月连这个都瞒下来,分明就是欲盖弥彰。”
“胡说八道!太后怎么可能骗我?”
“她为什么不可能骗你?七世怨侣对魔宫意味着什么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她要是不骗你,你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待在那里任由她驱使?”
“她从来没有让我做过任何事情。”聂兰渊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手心在不知不觉间沁出了细汗,黏得难受。她相信阴月太后,这不仅仅是基于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更是基于二十年的疼爱呵护。虽然七夜才是太后的亲生孩子,可是她对待自己跟小倩也是视如己出,不比七夜差多少。
要她如何才能相信,这二十年的恩情都是一场欺骗?
“司马三娘,你也是为人母亲的人,怎么会如此猜测另一个母亲的情意?太后待我是真是假,我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有眼睛,我比你这个外人看得清楚。请不要带着恶意揣测离间我们,算我谢谢你!”
她的身体有点发颤,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生气。
诸葛无为看着她,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难受。他总以为自己喜欢她爱恋她,到如今却要去怀疑她是不是另一个男人生生世世的爱人,这算什么?她那么愤慨恼怒地辩解,固执地不肯接受七世怨侣的身份,除却对魔宫的归属感,是否也有私人情爱的意思呢?
兰渊对采臣没意思,长眼睛的人都知道。
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勇敢,但是他觉得自己可以努力着再勇敢一点。
“三娘,兰渊现在情绪不稳定,能不能暂时不要讨论这个问题?她自幼在魔宫长大,不论原先是人是妖,她心里认定自己是妖,认定魔宫就是她的家,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实。何况七世怨侣的事情也不是两三那句话就能确定下来的,不是吗?连宁采臣都不还能肯定,又何必着急去肯定一只小狐狸?”
燕赤霞与司马三娘皆是无奈地摇摇头。他们都是过来人,自然看得出这群孩子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可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哪!
诸葛流云早看这诡异的气氛不自在了,冒着被师娘刺儿一顿的危险跳起来附和诸葛无为,“就是就是就是!虽然你们的怀疑很有道理,但是也要顾及一下小狐狸的意愿啊!人家不喜欢当七世怨侣咱们怎么能勉强人家呢?这太不是玄心正宗的作风了!”
“你们玄心正宗的作风不是一向如此吗?”
诸葛无为拉住聂兰渊的手,无可奈何地道:“你少说两句。”
沉默了半天的宁采臣舔舔干燥的嘴唇,举举手请求发言,得到所有人允许后才揣着心里蹦蹦直跳的小兔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说的七世怨侣不是相爱的有情人吗?我跟兰渊姑娘完全不是这种情况啊……所以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啊?”
一语惊四座。
七世怨侣不相爱,真的说不过去啊……
聂兰渊非常感动地给宁采臣点了个赞。
燕赤霞干咳一声,垂死挣扎地问:“采臣,你不喜欢小狐狸?”
宁采臣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跟她的关系还不如跟流云无为。”
平心而论,聂兰渊其实长得特别符合他的审美,圆脸大眼睛,要多可爱又多可爱,可是姑娘她的性格未免也太剽悍泼辣了一点,有时候比他这男人还像男人,打起架来更是连命都能不要。这种女孩子也就流云跟无为会喜欢吧?反正他是消受不了。
“小狐狸你也——算了,这个问题好像根本不用问。”
“我很乐意回答。”聂兰渊站得笔直,被刺激到的自信心全部回笼,两只大眼睛亮得能把旁人给闪瞎了,“要是让我嫁给宁采臣,我就拉着小无为去殉情。”
诸葛无为被最后一句话萌到了,厚厚的脸皮瞬间就红成火烧云。这算被表白了吗?算的吧?一定算的吧?怎么可能不算!
司马三娘被搞得头都大了,这群熊孩子!
有些时候就得见好就收,聂兰渊深谙此道。她俏皮冲司马三娘吐吐舌头,拉着诸葛无为便往营帐外面去,连背影都带着轻松愉悦,“既然没我事那我就回去啦!你们慢慢聊!对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眨眨眼,喜滋滋地看着宁采臣,“有危险就去找我哦!我们魔宫无条件保护七世怨侣的安全!”
宁采臣笑一笑,纯洁得让人汗颜。
逃离了营帐,聂兰渊直接奔向魔宫营地。诸葛无为还握着她的手,私心想着也不算外人,便没有异议地跟着她一同回去了。
他满心欢喜,只觉得这辈子结交的朋友中最好的便是宁采臣。若不是那书生,或许他跟兰渊就得在七世怨侣与七世爱侣的漩涡里搅和着,受人摆布,再难有现在的相互交心。
“我心情特别糟糕!”聂兰渊在营地外停下,眼神灼灼地看着诸葛无为。适才一阵小跑,虽然不是很累,她却还是忍不住想喘几口气,也许纯粹是想发泄一下吧!“我讨厌被人提到是妖还是人的问题,我讨厌被人强迫去怀疑自己最亲近的人,我讨厌被无端端拉去跟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结对。对不起,拿你当挡箭牌了。”
诸葛无为听到小心肝儿喀嚓一声碎了一地,须臾之后又哗啦啦地自行修补好。
“我明白你的心情。”他笑盈盈地看着聂兰渊,神情温柔和善,令人如沐春风,“要是事情真的发展到最糟糕的时候,你可以按着你所说的来做,我其实并不介意死亡。”
聂兰渊古怪地看着他,“不怕死?”
他莞尔一笑,道:“怕死是因为对这个世界有所留恋。我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小蓝也不在了,除了天心姐姐,你算是我最亲近的人。如果你都不在了,我可能真的会无所畏惧,无所牵绊。”
“胡说什么呢!你还有流云呢!”
诸葛无为失笑,“我希望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还有我这个哥哥。反倒是你,你还有魔宫,有七夜,有小倩,别动不动就死啊活啊的,他们不会想看到你出事的。我也想你安好。”
因为心疼一个人,所以不喜欢她有任何意外与疼痛。
聂兰渊被这话戳得脸颊微烫,也有些害臊了。她平日里就喜欢看七夜跟小倩腻腻歪歪的,什么有意无意的情话没听过?可是这种话的对象这换成自己,倒是出奇得别扭。
“好啦!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啦!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去睡了。闹腾了一晚上,好累!”
诸葛无为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看她两眼,一步三回头地回自己营地了。情绪大起大伏过后,心头的惶恐还没有消失,总觉得不太安稳。
他想跟这个女孩子在一起,无论她是人是妖,无论她是不是七世怨侣,无论自己是不是七世姻缘。这份自私或许会毁了他们所有人,但他现在还不想放手。
或许命数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改变,谁知道呢?
聂兰渊看着诸葛无为一步一步离开,直到他完全隐没在黑暗里才收回放远的视线。她很想跟他多说几句话,可是她怕自己失去理智,让事情彻底失去控制。
营地里只有十来个人在守夜,中间两个营帐还亮着灯火,一个是她跟小倩的,另一个是七夜的。
聂兰渊摸摸自己还没有完全镇定下来的心跳,咬咬嘴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又害怕自己会忽然后悔,飞快地奔向七夜的营帐。
她相信太后,可是她有那么一瞬间她动摇了。她厌恶自己,居然会因为外人的几句话而去怀疑无微不至地关怀自己的太后。可人心就是这样,越是厌恶越是难以冷静,难以客观地看待。
她相信七夜,她想看看自己会不会从他那里得到一颗定心丸。七夜从来不会骗她,或者说,直至现在,就她所知道的一切,七夜还不曾骗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