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天心带来了大半年的吃穿用度之物,都是为诸葛无为准备的,连蓝魔的份儿都没有。
聂兰渊坐在地井旁啃着烧鸡发呆,不知道是为自己毒杀蓝魔功亏一篑难过还是为自己人妖难辨的身份被揭穿难过,总而言之心情非常糟糕。她想要跟素天心随便说点儿什么,可是素天心只待了一个时辰,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跟诸葛无为说话,要走的时候才开玩笑地冲她道:“以后还是让无为做饭吧,你的手艺比较适合去打仗。”
聂姑娘伤心了,恨不得钻地缝里再也不见人。
诸葛无为送了素天心一程,回来的时候胳膊上多了两件衣裳,是他特地问素天心要的。虽然他很乐意把自己的衣服拿给聂兰渊分享,但女孩子终究是女孩子,总穿着男人的衣服会不自在吧?
蓝魔还是没什么精神,嗷嗷地喘着嚎叫,远了听着怪吓人的。
诸葛无为兴冲冲地坐到聂兰渊旁边,双手拖着衣服递给她,欢快地笑道:“这个给你。你来盘龙谷以后霉运连天,衣服都坏了两身,这就算我尽地主之谊补偿你的!”
衣服很新,还是少女们最喜欢的水嫩粉红色,料子款式跟素天心身上的差不多,极为漂亮。聂兰渊嘟着嘴接到手里,嗔他一眼,道:“算你还有眼色!”轻哼了一声,喜悦之色却是掩饰不住,眼角眉梢都翘起来了。
两人都不说话了,挑着火柴各自琢磨心事。
半晌之后,还是诸葛无为先开了口。他还是笑盈盈的样子,温柔儒雅,却充满纯真的活力,道:“我没想到你不是人,你看起来跟人类一模一样。天心姐姐说过,人魔之分只在一念,一念善则是人,一念恶则是魔。人若恶极,有甚于魔者;魔若存善,不贱于上人。你是妖,为什么要混迹人间呢?”
聂兰渊以手托腮看着他,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心绪也平静了许多,道:“都说了我是来找妹妹的,你不信啊?我妹妹是个小傻子,一天到晚就想着风花雪月人间真爱,不久前背着我偷偷跑出来胡闹。我不放心她,只好跟着来啦!”
她说话从来都是真真假假的分不清楚,连自己都会被骗。最高明的谎话原本也如此,说着最真的话,做着最真的事,到末了才发现当初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你的孪生妹妹吗?她跟你长得是不是一模一样?不过我觉得做妹妹的总比姐姐差一点。”
聂兰渊眉眼弯弯的,明媚娇柔,笑道:“虽然是一模一样,但是我也觉得做妹妹的比姐姐难看,难得我们这么有共同语言!有点酒就好了,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一醉解千愁。你这里有酒吗?没见你喝过,你是不是不会喝酒啊?”
诸葛无为兴致也很高,神采飞扬地笑道:“怎么没有?我这里有埋了十几年的河东乾和葡萄,你要不要尝一尝?我们两个相识一场,趁着今天月圆人好,小酌几杯也相宜!”
“好啊!放在哪里?我们去拿!”
聂兰渊有些迫不及待,站起来拉着诸葛无为就要去找酒。诸葛无为就着她的力气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反手拉住她,指指小木屋,道:“就在后面的树底下,还是当年我跟天心姐姐一起埋的。”
路过木屋的时候诸葛无为顺手抄了种植药草用的小铲子,他可没想用两只手去刨土。聂兰渊看了,脑子一转,松开他的手跑回去拿上了炒菜的饭铲,邀功似的举一举,笑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干的!”
虽然有工具,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弄了一手泥土。不过葡萄酒的醇香已经醉倒两只酒虫挠心的人了,佳肴在手,谁还在意那根本算不得脏的污泥呢?
“我想起来一个问题,”诸葛无为抱着酒坛躺在吊床上,笑盈盈地看着聂兰渊,道:“你说你是依附人身的狐妖,那你怎么会和你妹妹长得一样呢?难道她是你这个人身的妹妹吗?”
聂兰渊靠着树干席地而坐,抬头看看月亮,又看看诸葛无为,眼睛异常明亮,道:“不是啊!她是正儿八经的狐妖,比我这个样子好太多啦!至于我们为什么长得还是一样,可能是相由心生?而且妖的脸本来就是比着人类画出来的,她比着我长的那也不一定啊!反正就是长得一样,哪里有什么原因啊?姐妹就是要长得一样才好看!”
她跟小倩喜欢互换身份逗别人玩儿,可惜骗得了别人,就是骗不了圣君跟太后。
“诸葛无为,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啊!”诸葛无为灌一口酒,抬手擦干流出来的酒汁,看看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地井,笑道:“我有个一个弟弟,不过我也不知道他长得像谁。真希望有一天能看看他,大概他比我还要像我爹。”
诸葛无为的弟弟,那应该就是诸葛青天跟蓝魔的儿子了吧?
聂兰渊嘟嘟嘴,扭头一笑,丝毫没有被影响到心情的样子,问:“你不像你爹吗?”
“应该不是太像。”诸葛无为低头看着她,柔软得像拂面的杨柳风,“小时候人家都说我跟我娘比较像,我爹也说让我不要像他。所以我做人做事都谨记我娘的教诲,也会想要学天心姐姐。”
聂兰渊也看着他,圆润的脸上笑容柔和明媚,道:“那你娘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心怀才能包容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呢?那一定要比海洋还宽广,比天空还辽阔。只有很好很好的娘,才能教出诸葛无为这么秉性善良正直、心性通透明彻的好人。
可惜这世上多数的好女人都不能遇到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只能遇到一个衬得上她的男人。比起诸葛夫人的忠贞与善良,诸葛青天所谓的风流多情就像一个笑话,渺小又可悲。
“如果你像你爹,说不定我就不会想要理你了,没准儿还会跑得远远的,碰见了也要装作没看到!”聂兰渊细细地看着他,笑得有些醉,“我觉得我会很喜欢你娘,她跟天心姐姐很像吧?”
诸葛无为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像,又不像。她们都是很温柔善良,又都很漂亮。但我娘是人间的女人,天心姐姐是世外的神仙,还是不一样。”
聂兰渊有一瞬间的神往,觉得自己如果有母亲的话,也一定是那样的。
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素天心了。素天心身上有一种温暖馨香的气息,笑起来并不张扬,却独有一种沉静温柔,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去保护她,想要被她保护——那是她一直幻想的母亲的样子。
咕咚咕咚灌自己几口葡萄酒,她喝得并不算多,却也有几分醉意了。
“我来人间之前一直觉得人类很讨厌,出于偏见吧!可是见过了之后才觉得,其实哪里都一样,有好人就有坏人,有朋友就是敌人,跟种族关系倒是真不大。但是——”她笑着看着诸葛无为,忽然很想揉揉他的脑袋,然后她也真的这么做了,“像诸葛无为你这样的烂好人真的太少了,所以我还是讨厌人类。”
人类排斥妖魔是因为恐惧他们的力量,妖魔否认人类是因为他们的愚妄,说到底都一样,谁都不喜欢异端的存在,却又总喜欢把异类当作异端对待。
被摸了脑袋的诸葛无为老脸一热,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这个人闲云野鹤惯了,平日里随性自在,对世俗礼教也没有外面那么计较,可此时却想学着儒酸书生喊一声非礼。
聂兰渊又坐回地上,折腾了一天,又喝了点儿酒,不一会儿便靠着树干睡着了。不用躺着狐狸皮毛,就算是以天为盖地为庐她也能睡得很舒服。
四更天已过,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诸葛无为小心翼翼地从吊床上下来,蹑手蹑脚地去地井旁边取了衣服过来给聂兰渊盖到身上。地上很凉,难得她能睡得这么安稳。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把聂兰渊吵醒,心里却又很痒,想要吵醒她好继续说他们无聊的闲话。
不似素天心那般美若天仙的惊艳,聂兰渊也很好看,却是那种凡间小儿女的好看,还有点儿小娇蛮。即便知晓了她是妖魔,他也没有排斥抗拒,只在微微震惊之后便欣然接受。其实原本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人也好妖也罢,都是他喜欢的那个聂兰渊。
诸葛无为记得母亲刚知道父亲与小蓝之事时是哭过的,燕赤霞来劝慰,说:“男女之事谁也说不来,但是我相信青天的为人,不管他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那个蓝魔,也不管他们到底有没有孩子,他绝不会抛弃你们母子不管的!”
司马三娘却踩着凳子怒道:“放屁!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咱们谁也管不着,可他一个有妇之夫跟别的女人乱搞,这就是对不起无为娘!万一将来闹大了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这种事儿要是伤天害理自私自利了,那就是奸夫淫丨妇!大胡子,你这么向着诸葛青天说话,是不是想找个借口出去搞女人?”
他忘了很多,却唯独把司马三娘那些话记在了心里。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却也要守着底线,只要不要因为自己的贪痴嗔恨伤害了别人,做出伤天害理之事,那便是没人管得着的。
如今自己只是单纯地喜欢上了一个半妖,当不致触了底线,伤了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