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舜钦在这个时候让她们过去,多半是为了平洲的事情,也不知又得了什么消息。林谨容和林谨音沉默地站起来,迎着雨往外头去。一路上,林谨音把林谨容的手握得紧紧的,一如小时候林谨容受了委屈时一样。
毅郎是林谨容的小尾巴,自要紧紧跟着的,他靠在潘氏怀里看见这姐妹二人紧紧牵着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嘻嘻的笑,林谨音给他笑得没脾气,少不得问他:“毅郎笑什么?”
毅郎却又不答,缩回潘氏怀里看着她二人笑得更欢。
林谨音见林谨容紧紧皱着眉头,只得轻轻叹了口气:“孩子倒是没什么心思。你也少想多了。”
林谨容淡淡一笑:“没事。”她想的却是如何借这个机会说动陶舜钦阖家前往江南避难。
须臾,到得陶舜钦的起居处,但见长廊下垂手站着两个管事,靴子上还有水渍,显见是才从外头赶进来。那两个管事见林谨音领了人过来,立即上前低眉垂眼地行礼问安:“小的给大奶奶问安。”
林谨音和和气气的道:“两位大管事辛苦,下着雨还让你们这样奔波。”她多年管家,虽则和和气气的,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大方和威严却是实实在在的。
那两个管事都恭恭敬敬地道:“大奶奶客气。”
陶舜钦在里头听见说话声,便道:“快进来。”待得林谨容姐妹二人一同进去,毅郎给他磕头,随意一摆手:“自家人不客气,都坐下,听听管事们怎么说。”又问林谨音:“阿音还没让你母亲知道吧?”
林谨音忙道:“不曾,恐惊吓着她。”因见陶舜钦面前又堆着一摞账簿,不由沉了脸上前去将账簿给收了,嗔怪道:“都说让您歇着,好生养病才是正事,怎么转眼就不肯听?”回过头就骂一旁伺候的人:“下不为例。”
“别怪他们。”陶舜钦笑笑,摸摸已然花白近半的头发,叹道:“我不是好多了么?哪有小辈管长辈,还这么凶的?”边说边与林谨容悄悄挤眼睛,表示林谨音太凶了。
他二人间的相处又与林谨容同陆建新完全不同,更像是父女一样的亲切随意,彼此体贴,彼此顾惜。林谨容心里羡慕之极,又晓得陶舜钦这不过是为了宽抚自己,让自己不要太紧张,于是配合地微微一笑,回了陶舜钦一个眼神,表示林谨音自来就这么凶。林谨音发现了,不敢瞪陶舜钦,只管威胁地瞪着林谨容。
獾郎从外头进来,笑嘻嘻地道:“祖父,您找我?”一眼瞧见林谨音普人,便团团行礼问安。
陶舜钦言归正传:“都坐。凤棠和凤举不在家,獾郎便是我们家的男子汉,所以也该来听听平洲的事情,跟着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獾郎顿时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端然坐在了最下首,低声道:“平洲怎么啦?”不待大人发话,又担忧地道:“外祖家里和四姨家里都还好吧?”
林谨容暗自叹息了一声,看看人家这孩子教得……于是往毅郎的头上摸了摸,心想这孩子将来也不知会长成什么样子。毅郎正抱着个果子啃,见母亲摸自己的头,只顾着抬头一笑,又憨又天真,正是无忧无虑。
却听陶舜钦唤了外头候着的两个管事进来,吩咐他二人:“你们把打听来的情况说说吧。”
那两个管事中年长的那个便道:“适才从知州府衙那边打听来的消息,很确切的,一共是六十多个人,杀了巡检使并校尉,放火烧了附廓知县府衙,砍伤了知县,连夜冲击知州府,高喊要替天行道杀了俞宗盛,指挥使和知府、知府家眷从后角门逃出去,躲在旁家的马厩里。知州府衙给烧了大半,死伤了约有五十多个人,天快亮时反贼方出的城。有几家铺子是被抢了,有几户富户听说也被围攻来着,可现下到底是哪些人家,死伤了什么人,却是都还不清楚。那边自第二日起便派兵追击,城里则戒严四处搜索,只许进,不许出。就是清州这边也是如此,进进出出都卡得很严,现下私底下想打探其他消息却是不太容易。恐怕还得再等等。”
平洲城中有名望的就是那么几家人,陆、林、吴三家太过显眼,林家还好,没什么大的生意特别兴隆的铺子,吴家与陆家却不同,平日就以富有出名的,若是反兵想要弄点钱财,首当其冲的多半就是他们。陶舜钦半晌无言,许久方才长出了一口气,看向林谨容安抚道:“休要担忧,反贼人数并不是很多,陆、林、吴三家光是看家护院的人加起来也不少,平日里门禁森严,不是那么容易进得去的。至于铺子,哪怕就是被抢了,也不过是舍财免灾罢了。”
林谨容清晰的记得,当初林家的确没受什么损失,但陆、吴两家的铺子却是都不同程度的被抢了钱财,至于人,倒是没听说死了谁。想来死伤的这些人多半是府衙和军队里的人。因此虽然挂心,却不是很担心,反过来宽慰陶舜钦:“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担心也没用。只是我母亲那里……”
“等消息确切了又再同她说。”陶舜钦毫不犹豫地道:“反正现在也赶不回去,她知道不知道都一样,不过白白担心。只是如此一来,小七他们大概也不能如期赶来接你们了。若是耽搁得太久,还得想个法子瞒过去才是。”又吩咐两个管事:“去账房支领些钱财,看衙门里是否有人公干要去平洲的,把那边亲戚们的消息打听了来,休要吝啬钱财!”
那两个管事自应了退下不提。
林谨音叫过獾郎叮嘱:“都听到了?不能告诉你外祖母,休要说漏了口。”
獾郎懂事地点头:“我知道。”言罢看着毅郎道:“可是毅郎就不一定咯,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漏了口,到时候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毅郎听见点自己的名,从果子上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看向獾郎,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就清清楚楚地道:“别赖我。”
饶是如此时刻,气氛格外沉重,众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林谨音更是说獾郎:“看吧,看你这个哥哥当的。”
獾郎小狐狸似地摸着毅郎的头,道:“他说的不是我,一准儿是在家被别人赖惯了,是不是,四姨?”
林谨容道:“他这句话是来之前才同他三哥学到的。念念不忘,什么都叫莫赖他。”
獾郎就得意地朝他母亲笑:“看吧,我就说不是说我。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会赖弟弟呢?”言罢问过陶舜钦,知道没他什么事了,便又求得林谨容允许,领了毅郎去寻玉郎玩耍。
见屋里没了其他人,林谨容站起身来,严严肃肃地道:“舅舅,我有话要同您说。”
陶舜钦见她神色严肃,也跟着端凝了神色,却不要她站着:“坐,坐着慢慢说。自家骨肉,不用这样。”
林谨容不坐,只道:“舅舅,您还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二郎同您说过的诸先生那件事么?”
陶舜钦点头:“记得。二郎担心平洲会出现丰州那般的事情。怎么?”
林谨容正色道:“早前大家可能都会认为是空穴来风,但现下平洲已现端倪,清州这里不但同样深受其害,且离大荣更近。我大表哥和三表弟都不在家,平日里就您一个上了年纪的病人带着姐姐他们娘几个妇孺,我觉着,舅舅还当早些打算才是。要不然,就着养病,去江南散散心,等着这边稳定了再回来也好。”
陶舜钦沉默片刻,轻轻一笑:“也不只是我们几个,还有这许多族人呢,后面一条街住的全是陶家的族人,有个风吹草动的,就没有人会不管。再说府里的家丁管事也不少。你看看我这围墙,修得够高吧?不怕。”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仍是如此固执,林谨容没法子了,少不得露了些焦躁:“舅舅!两个孩子也很久不曾见着他们父亲了呢。”
陶舜钦仍是道:“不急,过些日子又再说。若然真的乱了,少不得是要避难去的。旁的不说,光为了阿音和孩子们,也要去。歇着去吧。”
林谨容见他脸上已然露了倦色,只得住了口,与林谨音一道伺候他用过汤药躺下,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雨来的时候迟疑,收的时候却快。待姐妹二人退出去,只见一弯彩虹高高挂在天边,说不出的绚丽,空气更是清新怡人,林谨音默然站在院子里看了彩虹片刻,轻声道:“阿容,不要劝他了。他舍不得离开舅母。再劝他便是要让我领着孩子去寻你大表哥,可是我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来?”
可是……林谨容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差点冲破眼眶掉出来,拼命忍着垂头许久才算是掩盖过去,轻轻道:“也许清州这边不会有事。”她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当初清州是个什么情形,她的亲人们又是什么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