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晶芳三人到了市一医院,下了车之后就一路由于成双手拖着她腋下走进去。医院一见她这样,二话不说就开了住院单,磁共振检查的结果是:滑脱。比眼椎间盘突出严重多了。听刘晶芳描述说自己现在的感觉是双腿水肿,医生便解释,“怎你都出现这样的感觉了,说明神经已经严重受损,再迟点就会瘫痪了,要马上手术,刻不容缓。你两节骨头都有问题,微创做不了了,只能是传统手术。”
三个人一脸的落寞,刘晶芳更是为自己的犹豫不决拖延症悔不当初,连连叫苦。到了医院才算真的放心,至少手术做完就不会痛了。于悦那时候也是孝心大发,因为上次妈妈胆结石在省城做手术没去嘛,这一次除了上课基本就天天到位了。晚上陪不了,就只能白天去。早晨送完孩子读书就直接到汽车站,停好自己的摩托车后就直接买票上车,一个多小时到市里,有时候会家里买好了鱼,有时候是鸽子小母鸡,有时候直接去医院隔壁的市场买,回了医院炖下去。只能陪几个小时,就得做三点的车回去,到了县里汽车站直接把摩托车开回去接儿子,这效率实在是杠杠滴。别看父母嘴巴里尽是埋怨,心疼于悦这么两边跑太辛苦,可心里头绝对是暖暖的。
两个城市跑的于悦有时一身疲惫回到家,世元一句都不问,也不问妻子,也不问岳母,连叫门他都不情愿开,不懂他是不是幸灾乐祸还是落井下石?越是在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肯帮带孩子,有一天于悦来例假,躺在床上不想动就叫世元送孩子读书,结果他竟应得出来,“不想。”于悦无奈只好拖着一身的不妥带孩子起床读书,本来那天于悦就不想跑市里了,被世元这个行为一刺激反而送完孩子读书后又直接上了班车。“反正都起床了,不如去看妈。”于悦就是这么务实的一个人,做女人太失败,装娇撒泼都不在行。也是遇上奇葩老公,思想太自私,有好处的时候他觉得他是女婿,有事情的时候他觉得他只是女婿。
人要是一病,万事就皆空了,只想着快快好,连能站着坐着都显得可贵,那时候才懂平常生活其实最美。这一次母亲的病让于悦的思想也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以前总觉得男女都一样,甚至觉得女儿贴心似乎对母亲更好。但这一次于成的存在真是有种顶梁柱的感觉。于悦才知自己有个儿子是多么的有力啊,别看他现在赖着你,长大了就是参天大树。所有的父母都该有一儿一女人生才算完整啊!
手术那天两个舅舅和妈妈市里工作的一个老闺蜜都到场了。从早上10点到下午430,所有人都等的精疲力尽,一切顺利,残物被取出,脊椎上了钢钉,其他的就交给时间来恢复了。县里住院的那段时间世元来的比较勤,市里手术的那几天,世元来了两次,“他确实很忙,能来看都是挤出来的时间,陪就没办法了。”于悦帮着解释,她是有一说一。不过她也明白,除了真没时间,还有思想问题在作怪,农村人内外分得很清楚,要不是于悦是城里人,世元可能一个红包就解决问题了。
刘晶芳一直在悔恨中度过养病生活,总是唠唠叨叨的说“早知道早知道……”,她总觉得耽搁了儿子的婚事千百个不好意思,上了年纪的女人很难看开,亲戚们也只能劝劝,其他也没办法,思想问题只有自己努力走出来。于悦没事的时候就来陪,母亲的负面情绪太多了,似乎是一次性的把所有压在心里的问题都说出来了,女人啊,都是积累了积累埋怨,怨得最多的往往都是最亲近的人,丈夫自然首当其冲。于保平也是耐心有限,他本身就是省惯了的人,再加上不喜欢凡事草木皆兵的样子,更不懂要怎么在营养调理上下功夫,所以老被妻子嫌弃,嫌弃多了他也会赌气,亲戚来调和又是一边倒,只一味的对着于保平,于保平本就人丁单薄,经不住刘晶芳家里你一言我一句的劝说就逆反了,抵触情绪一上来就拧。
于悦让于保平带着榕榕去逛商场。这里就教会母亲如何换个看问题的角度。“老爸这个人你还不懂他呀,就一辈子省惯了,什么事无所谓的态度,他又不是对你才这样,对他自己更无所谓。他自己身体也没你好,血糖血脂高也不去吃药,上次手臂摔裂了也不去照个ct,感冒咳嗽更不当回事,什么都是捱着过,他吃喝过什么好的?什么时候看他出去吃过一碗点心?请他出去吃个牛排都要骂我们半天,就他工资最高,也是他最省,他省得不是钱,是惜物,是要规律生活……他有时候就看不惯大家对什么事都大惊小怪的样子,加上人老了有点敏感,看你们家亲戚进进出出的,怕以后自己干嘛的时候没人走前,他多虑了,亲戚来最多也就是看看你,劝你两句,真正陪伴一辈子只有夫妻,孩子到场就是帮忙辅助。”
“我知是知道,但是那个老家伙也太淡定了,我这么大一场手术啊,有没有人性?还平常心!”
“老妈,你真要想开了。生老病死本来就是正常的,只是中国人什么事情讲究忌讳,不吉利的事不爱说,但不意味着不会发生啊,病了就病了,人老了就会病,病了就去治,你这样老是骂爸爸,只会让他更不敢亲近你,最后还是你自己吃亏。”
“你当时怎么样?你病的时候要不是娘家出面,你世元会跟你下广州?”
“情况不同不好比,世元是被家里人怂恿的,我病了还气我,但我猜,只要是我自己决定要下广州他最终还是会陪我去的。我爸跟世元不同,你家亲戚这么多,你一句我一句,我爸就会有受压迫感,再说好心不一定办好事,有些也是唯恐天下不乱老的,尽帮倒忙。你们夫妻倆到底怎么样我们做孩子的最清楚,你才没那么委屈呢,怨气这么重,又咄咄逼人不肯罢手非要人低头。我爸本来就没你那张嘴厉害,被你骂只能受,受不了只能撒手,你不是自讨没趣。我爸已经够不错了,不抽烟不酗酒不勾搭女人,不媚上不欺下,从不乱花钱,爱护孩子珍惜家庭,对你也够忍让了。他从小没娘带大的,不懂温柔体贴也很正常,你每次都是讽刺刻薄带着贬低的语气讲话,他明明肯听都会变得犟起来。”
“他越老越变态啦,越说什么越跟你对着干,什么都听不进去,做事说话又土又笨,缺根筋,没救了。”
“直男癌,有什么办法?我那个不是一样?什么都挂在嘴边没半点心机。人家是腹黑嘴甜,他们俩是心善嘴恶,遭人嫌,容易得罪人,所以仕途不顺诶。我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别把他的事和犯的错误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扛,这样会充满了负疚感,苛责自己还刻薄对方,弄得自己不开心还要遭老公厌恶。我现在是这样,他是他,我是我,如果他做错了什么事,提醒他,不带情绪的。你别把他的错当成自己的错就不会那么想不开了。”
“我这代人哪里做得到?什么都是一体的,一条战线上的。”
“我也不懂怎么说,说起来夫妻什么一体的,其实是不可能的啦,你看吧,这两年换了校长,励精图治搞课改,我那个特积极的,得了一大堆荣誉,全国各地的开课,但有人说他的荣誉跟我有关吗?他的荣誉上可能写我的名字吗?所以他的还是他的。孩子带得好有出息了自然有他的份儿,但是,如果孩子带不好,那就肯定是我的责任了。中国人就这样不公平,就这样苛待女性,你看世翟他老婆,再强势又怎么样,关键时刻还是要牺牲自己。前阵子她怀孕,我可开心啦,就等她生孩子,那样我家娘就会去帮她带人的,没想到两个人跑去拿掉了,说是做了b超,显示又是女儿,哎,本来就长期吃中药好不荣誉再怀上的,有的等了。”
“喂也,这些乡下人真干得出来!怎么下得去这个手?”
“家风诶,村风诶,国风诶。”
“人都到城里来了观念还那么老套,又不要指望生男孩子种田卖力气。”
“人家觉得那是带把的,可以传宗接代,更重要是养儿防老嘛。”
“自己应该先争气,指望孩子给你养老?做人家的负担有意思吗?”
“他们不觉得呀,他们觉得这是天经地义,恩,我为了养活你们累了半辈子,现在你就得反过来养我。听起来道德上人情上都很完美。”
“那是旧社会,那时候大家都没保障,女儿要嫁出去给男方家养老,父母不指望儿子媳妇指望谁?现在不同了,只要自己争气,是可以给自己争取更多的保障的,再说了,人啊,最终还是夫妻牵手相伴过完一辈子,先走的那个总是比较舒服,后走的那个就比较可怜了。”说着刘晶芳竟有些动情了起来。
“那是你!你看我家公生病的时候,我家娘哪里肯去陪,就说那是儿子的事,好不容易去了医院两三个下午都喊累。我世元倒是真的累死了也不敢在他父母面前叫,只会在我这里诉苦。”
“所以你世元那么重男轻女!”
“农村人呗,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改变,加上他又是个直肠子,怎么想就怎么说。有些精明点儿的,心里明明很在乎,嘴上也要说宁愿要女儿。有些事,一开始就注定的,纠结了有什么用。他就是傻呗,挂在嘴边不停气我,又还没生出来,他活得太累了。我现在是学精了,他只要一纠结什么事我就闪开,一搭理他哪怕只是安慰他马上就成为他的出气筒,犯贱的很,情商太低,不懂人的关心。”
“我也看出来了,他就是太精,每件事正反面都要过一遍他的嘴,之后出什么问题就跟他没关系了,反正他什么都先说了。”
“不要说他了,他就这样了,成也一张嘴,败也一张嘴。倒是你自己不要纠结了,什么钉子用的是国产的不是进口的,什么老爸没跟你商量就擅自决定……都过去了,不管你怎么想,钉子都在你身体里了,老爸呗就这样一个人,他就是觉得那些用进口钉子的人都太做作,然后处理问题能力又差,不事先跟你说一下,导致他现在很被动了,你以为他不会难受啊,他现在做什么事都会后面加一句‘去问她自己,省得等下又怪我’,这就说明他已经知错了,你再抓着不放,除了伤感情,无事无补啊?又不能再开一刀变成进口的?你要是换个心态,对身体是有好处的,我化疗的时候也是用国产药,医生说,效果是差不多的,国产药就是反应大一点,我都不以为然了,广州那么好的医院我看大部分还是用国产药化疗,看开点。”
“是啊,我也学着看开,就是心里不甘心啊,累了半辈子为他于家争气,到头来自己病了连好一点的器材都不舍得,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没有办法,他就是这样性格的人,你嫁给他的时候就这样了,笨了还不谦虚。”
“还很不懂事!你看我回来这么久,都是你买鸡买鸽子补品给我吃,他买了什么好的,就是几斤排骨,一只兔子。他好意思做丈夫,你拿来的东西他煮给全家吃,他怎么对得起你?你给母亲吃的他不另外炖。病人就是病人,当然要区别对待的。再说你拿来的,他有什么资格擅自做主?我女儿自己还有榕榕都没吃呢。他就是疼爱媳妇,疼爱媳妇没有错,平常心不行吗?现在是你老婆更惨啊,你怎么做媳妇都看在眼里呢,他就这么不给我长脸。”
“也是,他这么做我也有意见的,你要疼爱媳妇可以另外买,我拿来的就该给母亲吃,这个理智点的媳妇根本不会嫉妒,关键是他自己思想有问题。我跟他说了好几次了,他都不当回事,哎,可惜我没有自己的房子,不能时时接你上来吃饭,我家娘在那儿杵着。”
“我也支持你买房啊,女人确实是要有点自己的保障啊,等我好一点,于成的婚事办完就办你这件事,再等等。”
“恩,这是‘国策’!”于悦咬咬牙。“还有,你啊,要先反省自己,你自己从不把自己当回事,什么事都自己扛,女强人一个,那就别怪别人也不把你当回事了,要先把自己当回事,别人才能更在乎你。哪里痛要跟人说,态度好一点,不要老是发号施令,弱的时候就弱,你真实点不要老是自以为很强,什么都扛得住,你不喊他,他没有被需要的感觉当然没有责任心了。”
“怎么会不叫?叫了要有用!他的心态简直是太好了,我一边躺在床上,他还有心情一边网购。一躺下去两分钟就呼呼大睡,我气得半死在一边,这个人真是有一千岁的命。”
“那是他的优点,你咋不学呢,我现在也差不多这样,很想睡不着,睡不着也是因为喝茶喝得太多,或者一不小心上网上太久过了睡点。”
“你本来就比较像你爹的性格,做什么事都比较油条,慢条斯理的,我是比较焦虑的人,一有事就睡不着,日思夜想。”
“你们家兄弟姐妹性格都一样。”
“是啊,真是不好。”
“知道不好还不改?”
“没办法改了,一辈子都这样了。”
“那都是自己不想改,纵容自己的坏脾气。你要觉得改不了性格就改改脾气,改改心态。只要你主观上想,就肯定有变化。”
“诶,是要改变点相处方式了,要不会被这个什么事都泡牛皮性格的人气死。”
“我爸性格确实好,他就是不跟人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什么时候看他会空虚了?他一辈子都很好学,不服老,网络,智能手机什么的用的多溜?完全跟世界接轨!哪像你,现在就一个大妈怨妇,你有时间抱怨不如给自己找点乐子,有事干了就不会总盯着人看,你总观察他,嫌这个嫌那个,到头来就是吵架,大家都不开心。再说了,你经得起别人这么观察你吗?谁也经不起查!”
“我现在哪有办法,走路都走不了几步。”
“哎,也是,走不出去就会闷在心里。你要多鼓励自己,这些都是暂时的,骨头的问题需要时间去解决,慢慢的就好起来了。你改改态度,我爸就比较肯跟你说话,那你就不会郁闷啦。我也会多提醒他的。”
刘晶芳瞥了女儿一眼,“你早说不就行了。”
“我说这么多都白说啦,你就是为了要我去做爸爸的思想工作?这真的不是重点,别人怎么想怎么做你没办法控制的,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你明白,你自己学会调节才是最重要的。你天天待在家里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顺眼不是办法,现在是看老爸不顺眼,以后也看媳妇不顺眼?”
“好哇好哇,我会调整的。你现在怎么这么啰嗦了。”刘晶芳不耐烦的摆摆手,“回去回去,你那语气太讨厌了,老姑婆似的。”
于悦半开玩笑说,“嘿嘿,职业病。”
母亲的病态让于悦回想起自己重病求医的那段历程,置身事外,谁都可以心平气和;身处其中,谁还可以从容淡定?其实,人性并不是固定的。人性从哪里来?就是由心理的频繁活动积累而成的。我们要把自己培养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要朝什么方向努力,每一种心理力量都来自我们自己的培养,生命是习惯的积累,我们的贪嗔痴自无始以来已形成了巨大的惯性,正是这种习惯造成了我们现有的人性。生命的延续,只是缘起的相续。so,因上努力,果上随缘吧!
榕榕跟外公在商场看了一下午的书。回到家于悦很奇怪小家伙居然不会吵着去游乐场,它就在图书坊旁边,孩子回答:“因为姥爷没有卡呀”。
“那怎么没去玩游戏呢”
“因为姥爷没有游戏币啊”
“你咋知道他没有,问了吗?”
孩子一摇头,“没有问呗”
过了一会儿孩子又问,“为什么姥爷不给我买恐龙书呢?”
“因为你没有想要啊。”
“可是我很喜欢嘞”
“喜欢和想要是两回事,儿子!”
夫妻关系紧张,孩子是最清楚的,大人往往以为关起门来吵架就没事了,殊不知,孩子是两个人的结晶,很多事是不言而喻的。于悦明显感觉孩子的情绪波动跟两个大人之间的气氛有直接关系,更小的时候他用大喊大叫来抗议,到了五六岁,就直接沉默了,忍不住的时候还能很淡定的说,“你们不要吵啦!”这简直是异常的成熟感。孩子做和事老,加上两个人本来就只是意气之争,倒也因此消停了好一段时间,更重要的是,于悦真的放弃了争取丈夫跟直接一起买房的计划。刘晶芳的事暂时打乱了这个计划,也是因为这样反而很多事有了缓和的台阶。于悦有一笔钱在袁美人那里,上了p2p的当,打水漂了,于保平有一笔数目在表妹那里做信托也被迫延期半年,刘晶芳在这时候一病,什么都放下了,治病养病放在第一位,也不会有人去质疑于悦及父母的购房能力。钱世元一直在探底,他对岳父家的经济状况摸不到头绪,总是冷嘲热讽的说,“鬼才相信你爸妈会给女儿买房,没这么傻的人,把钱拿给外姓人。你爸妈连纸箱都要叠起来收废品,你想他们拿出几十万给你买房?想太多!”
于悦知道是他那个根深蒂固的男女观念在作怪,故懒得解释。他实在是个张口就来的大话主义者,之前于悦跟他抱怨,“孩子总是嫌爷奶烦,孩子跟我聊天她又非要插话,听不懂普通话又要装懂,根本无法沟通,又不识趣,非要搞得孩子急的发火,呵斥了都没用,这孩子还不懂得掩饰,啥都表现在明面上。祖孙没缘分,老的说什么孩子都不爱听,平时不关心孩子的心灵和生活,以至于根本不懂孩子在说什么做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闲着没事干就抓着孩子不放,絮絮叨叨,又还要强制孩子做这个做那个,孩子怎么不会烦?孩子发火原因家里人都懂,但孩子又不会装,在外人看来就没教养了,真是的,这不是害孩子出丑吗?”
世元居然毫不在意的说,“不要大惊小怪的,顺其自然,大了就不会,是我钱家的人就会以钱家利益为先,就会懂要爱我钱家人,我钱家人才是自己人。”
于悦讶异的说不出话来,真不懂他这个坐享其成的理论哪里来?天下道理就这么一点点,要么要有人缘,要么要有付出…否则,凭什么让他无条件的爱你?钱世元如此淡定不就是因为自信的认定传统观念一定会延续下去吗,可惜这只是传统糟粕,这坐享其成的理论想必就是很多人好吃懒做的源头了吧。
钱世元知道岳父母家的经济收入,于保平夫妻收入在小县城算得上是工资中的中上水平,十多年前还弄了个小厂子,积蓄肯定有一些。只是出于他农村人强烈的男女观念,加上他对岳父母家勤俭节约的不屑一顾,他心底认定于悦只是借父母之名来压自己,逼自己出钱买房,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淡定,越觉得于悦没他是不行的,他越有把握让妻子顺从。
于悦耍了一个障眼法。“我现在没功夫跟你扯太多,我妈的事先处理,接下来于成要结婚,这事也得办妥当,完了之后就是暑假了,我还得去一趟广州,回来就没得商量了,九月一号前必须买下去,我也不叫你出钱,你爱买不买,我一定要买,到时候也一定会搬出去,你就不要跟来了,我养不起你。”
钱世元鄙视了一眼,“随便你,做得到才是!”
于悦被这话一冲,心里半天缓不过劲来,暗暗发誓要说到做到,别被人看扁了。
界限不清是关系中最大的问题,社会发展了,观念还很难改。结婚,是一个家庭的新建立,双方都必须抛弃掉很多来自原生家庭的习惯去相互适应,接着形成自己家庭的新氛围,而不是所谓的“嫁”进男的家里成为一份子。
对原生家庭是一个慢慢脱离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两代人应该在经济上相互独立,谁也不依赖谁,除非在需要帮助的特殊时期,所谓距离产生美,千万别等到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再来无奈说再见,到那个时候,距离就不是美了,距离就是距离了。
很多道理,不是这一代不懂,而是上一代无法接受的问题。这世上,所有的爱都是因相聚而来,唯有母爱是为了分离。于悦有时想,自己也将是别人的婆婆,也会是别人的奶奶,如果有幸等到榕榕结婚那一天,自己一定会拉着媳妇的手跟儿子说:“儿子,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出现了。人有四个槛,生老病死,母亲给了你生命,带着你成长,但是你的妻子将给你爱与生活,妈妈陪你走第一程,而你们俩将一起走完后面三程,望珍重。”说完,自己必定在生活上远离他们。
绝大多数人都喜欢跟同龄人在一起,孩子不例外,大人不例外,其实老人也一样,同龄圈有代替不了的精神世界。家庭就是婚姻,就是你和他两个人,以及后来加入的孩子,当孩子成年后,他也将有他的家庭,将有新的思维注入,这样的话家风才不至于腐朽,才能保持成长的活力。
刘晶芳手术这段时间,榕榕尿频的毛病又犯了,于悦夫妻倆这一次突然冷静了,看孩子实在不像是尿尿会痛的样子,于是两人都在琢磨该如何处理。孩子的外婆实在太紧张了,躺在病床上还催着于悦两夫妻要带孩子来看,”第二次同样的情况出现了,又是春天,你们不能大意啊,肯定有什么原因。“
再次带着孩子做了一系列尿检,还是老样子,红细胞偏多,这是老问题,可正常了一年啦?怎么跟去年一样在同一时间又犯?夫妻倆都严重怀疑是神经性尿频。春天,万物生长,会不会有些器官比较敏感呢?也许就是生长发育过程中的某些反映?
于悦试着给孩子做心理疏导,用大小杯子倒水来讲解膀胱的成长与脑神经的问题。拿出一大一小两个杯子,于悦先把小杯装满了水,跟孩子说,”嗯,榕榕,这是你去年装尿尿的器官,装满了你就会想拉尿尿了。“
接着于悦把水倒到大杯子里,显然只能装一半,于悦拿着这半杯水对孩子说,”榕榕,你看,这是你今年装尿尿的器官,它已经长大了,但是呢,你的小脑袋还没对上号,于是呢,你明明可以多装一半的尿,结果只装了一半就想拉了,还是去年的感觉呢,你不知道自己已经长大啦。现在要小脑袋要跟上来咯。”
出乎意料,这孩子悟性好,早慧,竟然听懂了,马上明白该怎么调节,两三天后恢复正常!这一次给她的启发很深,孩子的行为表现,多数是生理造成的,如果不加以调节疏导,也许就真的成心病了。做母亲真是不容易,身兼多职。
时间一缓就是两三个月了,刘晶芳的心理状态还是时好时坏,上了年纪的女人就是这样,一旦失去工作又失去娱乐了便容易钻在小圈圈里走不出来,牛角尖钻的还挺带劲。想当年刘晶芳可是单位的二把手,上级领导下来检查工作都是她做报告,退休了也常是打麻将跳舞散步各类娱乐生活,现在这一病,状态就差远了,头发都白了不少,看起来就真是老女人了,之前那么爱美,一头黑发还打扮入时,加上有单位工作的职业气质,50多岁走出去完全不像那么回事,不懂的都以为于悦是她妹。要转变心态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刘晶芳本就是心重的人,要开导她实在很棘手,于悦只能陪着多说话,多倾听,别无他法。
四月初学校安排信息技术培训,早就超脱在外的于悦被钱世元叫去,于悦莫名其妙,“你安排的?干嘛叫我去?”
“诶,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好不容易帮你争取去培训的机会,学校里面那些人每年不是为出那几天的门争得脸红耳赤的,你还不在乎?有些人安排自己就一年去几次,到处跑,可一次机会都不给其他人,太自私!你多少年没有出过公差了?给你机会去学习一下,你也不会整天失意文人的样子嘛。”
“我什么时候失意文人了?”听的时候于悦已经心花怒放了,这钱世元,对外的时候知道要护着老婆,对内跟老婆就是阶级敌人。”我是不在乎!现在孩子最重要。我一个当妈的整天想着出差公干也不是个事儿吧?“
“去吧,这次才三天。”
“嗯,那你要好好帮带孩子。”
“要放手,你不在的时候我妈也带的好好的。”
于悦白了他一眼,“你别又偷懒不带孩子睡觉,又被你妈抱走。”
“好,你放心。”
三天的培训很快过,最后一天世元打电话来,孩子发烧了。于悦马上没心思听课,想着午饭后赶紧回家。
一到家,家娘如释重负。于悦摸了摸孩子的头,还好不像高烧,就怕一会儿高起来。孩子看母亲回来了便乖乖的依偎着不说话,家娘一边唠唠叨叨忙着撇清关系,她就是那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一个人。于悦懒得应,就抱着孩子说话。看于悦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李永兰忽然话锋一转,说王芳叫她去帮忙带小孩,接着又啰啰嗦嗦说自己实在没办法呀,两边都是孙子,总不能厚此薄彼云云。于悦就“嗯嗯”有一句没一句搭着,也猜到了她准备要说的事的大概,果不其然她最后来一句:“你觉得我要不要上去?”
于悦愣了一下,“你自己决定吧,我不好强留你,也不好赶你。留也好去也好,你看着办吧”。
于悦自以为这话已经说的天衣无缝了,她一定抓不住把柄。也明知道她这么问肯定要预设下文,但一时半会儿猜不出来她准备怎么做。一时冷场,两人无话,正在此时下雨了,她说一句,“好冷”,立马钻进房间睡觉了,留着于悦一人照顾孩子莫名其妙。
第二天一大早,一睁开眼就就看到世元一脸不悦走进来各类指责,“你不理解有几个孩子的妈有多痛苦,要顾及这个又不能得罪那个,你太不懂要体谅老人家了,人家要处理平衡关系!还教坏孩子不跟奶奶睡,还整天对我妈颐指气使。”
于悦连解释争辩就懒得,半年才肯陪儿子睡一次的人(除非生病)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但马上明白了,肯定是家娘在背地里使坏。于悦没有正面回应钱世元的话,她冲着门口走过的婆婆问,“你在世元面前说了我什么?我可没拦着你,你要上去就上去。”
婆婆不回应,结果好了,跑去找儿子哭诉“你骂她干什么,她又没叫我不要上去,她是从来不求人的的啵,叫我不想在这里呆就上去!”
世元火气上来,也不顾生病的榕榕一脸无辜和可怜巴巴的眼神,走进房间指着于悦,“要走也是你走,你有什么资格赶我妈走,这是我妈的房子!有本事让你爸也给你买房诶!‘’
“好,你放心,我肯定做到!”于悦恨得牙痒痒,看在孩子的面上不宜纠缠下去,忍了。终于知道“断章取义”有多可怕,“挑拨离间”是怎么样了。
两个人吵得再厉害,孩子是不能不管的,要换成之前,于悦一定会掰清楚事情,或是三五天不理钱世元,但现在的于悦根本没空生气,有了孩子心都变大了。她赶紧安抚了一会榕榕,给孩子穿好衣服,自己抱着让钱世元跟着一起去。坐在摩托车上钱世元气消了大半,心平气和的问,“你真的这样说了吗?”
“你觉得呢?”
世元无话。
“你妈哪次做事厚道过?每次你出差,按理来说做婆婆的在这种时候不敢扔下媳妇一个人带娃,平时要你表现什么,不就是需要人的时候需要你帮忙吗?结果倒好,她该去哪儿还去哪儿。为这事我们又不是没吵过?这次是我出差,所以她才帮你带孩子,我一回来她就要走,榕榕发烧多需要人的时候?你又去学校了,按理她也该等你回来再走。结果她提出来要走,我也没大当回事,反正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带娃,平时只会添乱,关键时刻又指望不上,我就想着大不了打电话给你早点回家。所以我就说,‘你想上去就上去,我也不会强留你的’,到了她嘴里变成我赶她走,也许她心里觉得我就是这个意思吧,结果她也没去也没帮我带人啊,自己一个人跑去睡觉了。你妈怎么样一个人你不知道吗?花舌惯了。”
世元沉默片刻,“我妈也不容易,两个儿子又怕得罪哪个以后不理她。我妈那个人就是这样,跟她说一万遍了你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做,不要老是问人,她就是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其实就是不负责任的体现。她昨天根本不想去,所以把问题抛出来希望我留她,万一王芳以后责怪可以直接推到我身上,结果我却没留她,她就郁闷了。不过她也知道我跟王芳不联系的,即便她现在跟王芳说是我昨晚留她照顾榕榕对方也会相信的,她就是这么一个把所有的心眼都想办法堵上的人,面面俱到,密不透风。我最怕爱“花舌”制造事端,不讲道理又还喜欢装楚楚可怜的人。”
“好了别说了,她在怎么样都是我妈,你这么说我妈太难听了。”
于悦马上闭嘴,她可不想在孩子面前吵起来。
回到家,家娘跟没事一样,该怎么跟你说话还怎么样,心理素质真是强大到无边。她明白,只有这样才能防止于悦深究此事,毕竟她害得儿子跟媳妇大吵一架。于悦怎会不清楚,哪怕明知她是故作大方也只好默认。她本就不是爱纠缠的性格,至于要跟家娘“好好沟通”,“深度交流”之类的还是算了,她是个没有真心的人。
于悦在这个家里更不爱说话了,唯恐哪句话又被人解读成另外几重意思,拿出来做文章。家娘每天还是要问,煮什么,怎么煮,于悦就一句,“你自己划算。”当一个人对某一段关系判了死刑,那么,对方无论如何讨好巴结都是没用的。她总有事没事找于悦说事,不管于悦在书房还是卧室都是直接闯进来,她其实就想来看看儿媳妇一个人在房间里干什么。她无聊的时候可以自己一个人在厨房自言自语,甚至自导自演,动静弄得很大,一惊一乍,咋咋呼呼的,就想引起于悦的注意。于悦被她打扰的非常烦恼,只要天气好,她便出门到处逛。饭桌上于悦跟世元聊天,家娘不识趣,总插嘴,于悦立即闭嘴,世元到后面也不肯说话,于是,情况就变成,两个年轻人看手机,一个老人在唧唧歪歪各类演说。
这一年又轮到两老的在世元这里,于悦对既定现实无可奈何,过了一阵子,家公被叫上去帮忙,孩子念小学需要接送的次数多了,他们才想起来还有老人可以用。到丽都生活的家娘照样每周必须去世翟那里两三天照顾孙女,所谓农村人重男轻女这种事从来都只是个理念,没有钱的老人,拿什么来重男轻女?
既然世翟这么需要老人帮忙,不如就干脆全心全意去帮嘛,但事实上他们不会这么做,至少做做样子也得来世元这里,他们懂得为自己留后路,万一自己以后做不动了怕世元会不理他们,毕竟世翟没空理他们,而世元于悦夫妻至少可以请假,工资不会扣太多,他们对人性解读是“恶”。一对深谙人事的老人把什么都想得很妥当,帮要多帮世翟,可又怕生活压力都在世翟那,所以经济上就必须让世元多承担,明知不公平,他们也必须这样选择。因为世元为人师表,他有制约,他们料定世元不敢计较。但绝顶精明的两老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于悦。你可以控制自己的孩子,可控制不了别人的孩子,尤其是因为他们之前的那一系列的不地道早就让于悦避之唯恐不及了。经济上的赡养是无奈,于悦只能哑巴吃黄连,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精神上的独立是可以争取的,她必须为自己的未来挣出一条路。
天和的房产经纪打电话来,于悦喜欢的那套卖掉了,同户型的还剩一套,在二号楼,问于悦还想不想要,赶紧过来买。于悦千万个遗憾,之前那套一号楼的视野是一望无际的,现在说的这套二号楼正是被一号楼挡了视野。妈妈在后面催,”不要再犹豫来犹豫去了,这么挑,挑在最后就没了,什么都不可能十全十美,把定金付掉,其他的不用怕。”两人紧赶慢赶过去,付了定金,告诉对方首付要等婚事办完再付。对方也应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