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再不回去怕是要淋雨了,”苍苍抬眼瞧着霭霭乌云,忍不住催促道。
公主?云滟忍不住冷冷一笑,一年前,她父王和王兄被杀,叛军几乎血洗了王宫,王室宫人死伤无数,她却因为母后委身叛贼才堪堪活了下来,而那叛贼不是别人,正是她昔日的王叔。现今自己还算是个名副其实的公主吗?
“公主,都一年了,你何苦天天这么盼着?”苍苍拽着云滟的袖子嘟囔道,“他若有心早就来看你了!”
乌云压顶,耳边果然响起隆隆雷声,想必顷刻就有一场大雨了。
云滟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同你回去便是了。”
回到寝宫,两人早已被雨水浇了个透,苍苍一边唠叨,一边准备热水,沐浴过后云滟换了寝衣捂在被窝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听着苍苍的碎碎念,窗外的雨似乎下的更猛烈了。
苍苍忽然站起身,小声说,“公子来了。”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伴随着潮湿的凉风,一个玄衣锦袍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公子,公主还未更衣,您这样进来不合礼数,”苍苍弓着身子诺诺说着,可来人却充耳不闻。
“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云睿只摆了摆手,并未曾正眼瞧过苍苍。可苍苍却觉得他身上笼着一层薄怒,她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云滟,却还是无可奈何地退了出去。
待房间只剩他二人,云睿才迈着步子走向床榻。云滟有些心虚,只低低问了句,“你怎么来了?”月前,公子云睿代齐王巡视边境,一走数日,不曾想他今日一回宫就来了玉华殿。
云滟低头瞥见他不沾半滴雨水的鞋面,暗自惊叹,若说他不是王族贵胄又有谁会信?这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优雅高贵足以说明一切,就算是嫁去楚国的王姐云岚也自叹弗如吧!
当初王叔云珫弑兄夺权后,便大喇喇地登上王位,只册封大典就举行了三天,云睿虽未能如愿当上世子,却因着敏才思、美姿仪便被世人称赞,有道是一睹公子,方知天人。自此公子睿名动九州。即便是后人在史书上的记载也称作齐肃公舍公子立旁人乃败笔,就说间接导致齐国灭亡也无不可,更不要说公子睿丧命于靖水之战又是如何叹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复命完毕,看时日尚早,便想来看看你,”被褥轻轻地陷了下去,云睿坐了下来,云滟下意识地就向床里侧挪了挪,想给他腾点地方,他却制止了,云滟被迫抬起头,他虽举止优雅可眼神却冷漠疏离,叫人捉摸不透。
云滟面上淡淡,心底却不敢懈怠半分。虽然世人都道云睿是大齐诸位公子中最优秀出色平易近人的,可云滟却知道在这王宫里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微笑淡然、举止谦让的背后往往是疏离和叵测,别人不晓得她还能不知道么?
“我一个疯子,有什么好看的?”云滟忍不住嘲讽道。
云睿皱了皱眉头,虽有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拿过云滟手里的绢帕为她擦拭还在滴水的头发。
云滟还欲挣扎,可耳畔传来低低冷笑,“扯痛了可怨不得我!”
云滟有些懊恼地垂下头。
对于云睿她是有些看不透的。就算是从前他们也并不算亲近,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堂兄妹,唯一的一次交集要追溯到她六岁那年。那日正逢王太后寿辰,筵席上挤满了王亲贵族,云滟同几个堂姐妹嬉戏玩闹,趁着守卫松弛竟躲去了冷宫,待她察觉迷路,早与他人走散,等到日落西山也不见有人来寻,才后悔不已,白日冷宫本就僻静,待傍晚时分就更加阴森可怖,又饿又累的云滟只得抱膝蜷缩在墙角。就在她已不存半分希冀时,云睿就那样出乎意料地站在她面前,她如获救命稻草般扑了上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个不停,完全忘了往日同他可是一句话都不曾说过。现在想来他当时一如木偶,被她抱的结结实实,手足无措的样子着实滑稽。因为那次因缘巧合,他们才慢慢熟络起来,那时候他是不怎么爱笑的,倨傲冷静的不似那个年纪的小孩,她是有些怕他的,甚至一直觉得他是生活得太过乏味以至于不会那么多表情。云滟偶尔会想当日出现在她面前的若不是他,她和他就不会变亲近,政变后他也不会一直拘禁着她,那么她现在的处境又是如何的呢?
“听宫人说你又淋了雨,”云睿扬了扬眉,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一个又字生生叫云滟的心跳漏了半拍,他的耳目真是不容小觑,云滟装作不经意,“一个关得久了的疯子淋点雨算什么?”
“我想应该是在等什么人才对吧,”云睿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做过多纠缠,只平静地说出另一个消息,“阿滟,父王要加封你的母亲。”
原本还算平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固,苍苍没有关窗子,外面夹着雨气的冷风就直直吹进屋子,云滟不禁打了个颤,今儿明明是立春,却丝毫没有半分暖意。
云滟心里忍不住难受,她的母后委身叛贼也就罢了,竟然还能腆着脸讨册封!
云睿见云滟脸色难看,略有不忍,可即使自己不说她迟早都会知道,与其让旁人告诉她,不如自己亲口告诉她,或许恨也是使人活下去的另一种动力。
“我知道你被拘禁在这里很不痛快,再等等吧。”云睿隔着锦被拥住云滟,然后随她一同躺下。“或许某一天,你会怀念这里平淡又安逸的日子。”说完又摇摇头,微微一叹。
莫名地,云滟想起了玉山的桃花,再过些日子桃花就要开了吧。届时满山遍野皆是如霞如雾,馨香缭绕,芳气袭人,她还清晰地记得那年她同王兄、尹珏一起玉山踏青,看着王兄与尹珏比剑斗酒,好不惬意。她也还清晰地记得也是在那时,王兄对尹珏说,“宁之,阿滟虽有些孩子气,可到底是待人真诚,你定要好好待她……”
宫变那日,护卫也被叛军诛杀殆尽,王兄不仅要护着父王又要看顾她,体力渐渐不支,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衣袍,他踉跄地冲到阿滟面前,死死拉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悲恸与愤恨,他说,“阿滟,是王兄害了你——”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父王和王兄是怎么凄惨而屈辱地死在她的面前,这种恨是深深埋在骨血里的,云滟握紧了双手,杀我父兄,辱我母者,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云睿看云滟沉默不语,只缓缓说起他出巡边境时的所见所闻,时而新奇古怪,时而风趣逗人,他的嗓音似乎有种力量,能够将她心里的那些不堪的记忆如同被大雪冰封覆盖了一般,云滟渐渐平静松懈下来,只听他说了良久的话,就在云滟以为他是否要将离宫期间所有未和她说上得话都要在此时一并奉还时,耳畔竟传来他轻轻的鼾声。云滟侧起身半撑着脑袋盯着他瞧,想来这一路舟车劳顿也是够辛苦的,虽说代齐王巡查民情是无尚荣耀,可这荣耀下却也藏着几分凶险,恐怕这一路他都未睡过一场安稳觉吧,只是方才对她的讲述中却未提半字。
云睿呼吸沉沉,睫羽轻颤,睡得正酣。
云滟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杀不了王叔云珫,杀了他的儿子也是好的!她确实恨极了云珫,连带这位堂兄她也一并视若仇敌,兴许她可以先杀了他的爱子,让云珫品尝一下丧子之痛也是不错的!云滟有些颤抖地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奋力朝他脖颈处猛扎下去,可当刀刃就要触碰到皮肤的同时她却停住了。是的,她可以趁一时之快,杀了云睿泄愤,可如今她身单力薄,就算杀了云睿她又能如何,他云珫多得是子嗣,可她却没有性命敢再去浪费了,放眼整个大齐王宫,她唯一能依附的就是眼前的堂兄,大齐的公子云睿。所以,她不是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