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思以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箱坐在车来车往的公交站台边,她呆呆地看着对面大厦的led广告屏。屏幕里正播放着一只奢侈品牌的香水广告。
美丽的女子画着艳丽的妆容,随意地撩开裙摆露出一双修长嫩白的美腿,迈着慵懒的步子在华丽的宫殿中轻舞旋转,犹如一位绝美傲然的女王。她手里拿着一支小巧精致的水晶瓶,瓶里装着浅粉色的液体,她抬起手将瓶子朝空中喷了几下,水雾一样的粉色液体在空中飘散开去,女王陛下抬头沐浴在美妙的水雾之中。顷刻间,一名身穿华丽燕尾服的俊美男子推门而入,一阵魅惑的幽香扑面而来,他立即将目光紧紧地黏在了女王陛下的身上,那样痴迷、那样专注,眼中只有那个绝美的身影,他急迫地靠近她,却又在她身前几步处停下踌躇不前,仿佛怕惊扰了她。绝美的女王轻轻勾起红唇,朝他扬起修长莹白的玉手,惊喜瞬间迸发,男子半跪在女子身前,双手捧着女子的手,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一般,虔诚地献上了亲吻······
画面最后定格在女子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手里正拿着那支精致的香水——秘密secret。
短短的十秒,画面里的奢华世界已经将她身边的几名女乘客的目光牢牢吸引住了。
“呀!是oon今年推出的新系列香水,看着可真不错呢!”
“是嘛,那改天咱们也去买瓶试试。”
“哎,要我说呀,还是他们家的经典香水更合适我。月光情人,多么美妙的名字。”另一个女子不太在意的拨弄着栗色的大波浪头发,有意无意的调整肩膀上挎着的一个珍珠白的小包包,金色包扣上的英文logo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
“哇,你的包包好漂亮呐,是蔻x家的吧,她家的包包很贵耶。”
见自己的名牌包终于引起了同伴们的注意,她不禁得意一笑,摆了摆手道:“是吗,也就那样吧,不过这款是限量版的,国内没有。我跟我家男票去法国旅行的时候,他看上的,死活要买给我,说是送我的相识纪念日礼物。唉,我也是被他缠的没办法才用上的。”语气里满满的嫌弃,却遮盖不住嘴角的得意。
身边的女子立刻掩唇笑道:“你男票对你可真好呀,羡慕死人了!”
“就是就是······”
“对你可真大方呢······”
听着身旁朋友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女子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
很快,公交车来了,女子朝她的朋友晃了晃手道别,施施然地上了车,骄傲的神色就如同广告里的女王。
公交车载着骄傲的女王以及满车厢的乘客扬长而去,留下一阵尘烟,宁思以抱紧了手中的纸箱,皱了皱眉。
旁边的话题还没有结束······
“哎哎,你说她那只包是不是真的?”有个个子稍矮的女子好奇的问道。
刚刚还摆着一副羡慕表情的女子立刻换上不屑:“切,真的假的我可不知道,不过呢,我知道她那男票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不会吧!”
“我还能骗你呀,她所谓的男友是别人家的老公。”说罢女子掩着红唇嗤嗤的笑着,“我跟她同事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她嘛,她这个人呀就是虚荣,捧着个见不得人的身份还到处张扬······”
“姐,你知道什么消息?说来听听啊。”矮个子女人被勾起了好奇心,拉着她的手臂不停地怂恿着她往下说。
“说是可以说,你可别给我张扬出去。我跟她一个部门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让她知道我说了什么,我可难做人了。”她睨了对方一眼,似在衡量身边的女子是否值得信任。
“哎呀,姐!你还不知道我嘛,口风可紧了。”矮个子女子赶紧保证。
“好吧好吧。”女子抽回了自己的手臂,然后压低身凑近对方耳边说道:“她是咱们公司xx部门经理养在外面的。”
“不会吧!那男的不是······”矮个子女人从一开始的惊讶变成幸灾乐祸:“切!她也太掉价了吧,就那种货色的男人也下得去嘴,亏得她还有脸显摆。”
“可不是嘛!照我看呀,那男的也就是玩玩儿,反正随便给点什么就能上钩了。”女子漫不经心的整理着脖子上系着的丝巾,笑容里隐隐有种解恨的快感。
“就是,要真的那么宝贝,还用得着跟我们一样挤公交啊,早赶着专车接送了。”矮个子女人也是一脸的不屑。
“唉,说来这也是命啊,月光情人咱们是没有福气,消受不起了,可也不能拦着人家上啊。”女子娇柔的声线里夹杂着浓浓的鄙夷,眼神深处燃起一阵诡异的优越感,仿佛在说:呸,不要脸的蠢货,嘚瑟什么,一只破包有什么好稀罕的,若是换作我······
“呵呵呵,说的是。”矮个子女人没留意到她的表情,捂着嘴角正听得乐呵。
随后,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眼中找到了同感,很快又来了一辆公交车,宁思以看着两人手挽手一副好姐妹的姿态结伴离去的身影,似乎还能听到她们愉悦的交谈声。
宁思以低头看着手上抱着的箱子,里面稀稀拉拉的装着几样东西:一只没了盖子的水杯、一本厚厚的笔记簿、一个蛋黄色的饭盒,还有放在最上面的白色信封。这些就是她被解雇之后从公司带回来的全部家当。除了那个白色的信封,其他都是不起眼的,没有价值的东西,就如她这个人一样,可有,可无。
本来,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无端端就被解雇了,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入职2年一直兢兢业业的工作,说不上有什么建树,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她一直安安静静的当着小透明,既没有得罪上司,也没有在背后拉帮结派,乱嚼舌根诋毁同事,更没有往上爬的野心。为什么最后偏偏解雇了她?
但看到刚刚发生的一幕之后,她想,她大概明白了。
虽然没有得罪上司,但也没有奉承他。
虽然没有诋毁同事,但也没有融入她们。
虽然只想安静的当着小透明,但也确实占着地儿碍着别人的路了。
就如同刚才那一幕,吹嘘、奉承、巴结,一转眼,就成了贬斥、不屑、嫉妒。明面上有说有笑相处愉快,可背地里真正的想法呢?就像藏在身后的香水一样,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大家都知道秘密的存在,但大家也都不在乎,只要明面上的那层脆弱的纸不被撕破就好,只要那层纸还在,他们就能正常来往,有说有笑,相处融洽了。
这叫什么?这就叫:识趣。
她们都是识趣的人。
而她,是不识趣的人。
一个不识趣的人,在一群识趣的人当中显得格格不入,尤其碍眼。
最后,她被清理了出来。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么!
一个连游戏规则都摸不懂的人,又什么资格在游戏里生存下去?
宁思以抬头看周围的人群,他们大多都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彼此间说说笑笑,哪怕是独来独往的人也知道自己的方向,眼神清明,步履坚定。
哪像她,被世界遗忘、排斥······
现实世界是由一个一个圈子组成的,每一个圈子就是一个完整的小世界,不同的人生活在不同圈子里面,每个人所有的一切:感情、事业、金钱、人脉全部都跳不出他所在的圈子。世界虽大,但圈子却很小。然而就她们公司那么一个小小的圈子,她努力想要融入其中,也未被那个小小世界接纳。
宁思以想,其实不止公司,她跟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因为她理解不了这个复杂的世界,也理解不了这些复杂的交际手段。
刚接触社会的时候,她就发现这个问题了,大家说法跟想法是不一样的,想法跟做法也是两码事,做法跟说法又是另外两码事。三刀两面、逢高踩低是常态,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并且觉得理所应当。最早的时候她总是学不乖,直来直往、执著较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搞得自己满身狼狈,后来终于找到了应对的办法——安静的当个小透明。然而她却被解雇了,再一次被那个圈子放弃了。
她其实是习惯了的,从小到大,她的家、她的学校、她的公司,在每个与她相关大大小小的圈子,她都从未被真正接纳过,不管在哪里都是被彻底忽略的透明人、背景板。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性格孤僻内向,不爱笑也不合群。
宁思以自嘲的笑笑,这么一个不讨喜的人落到现在的下场也很合情合理啊。
抱着箱子离开了公交站,她喃喃低语:“大概不是世界排斥我,而是我在排斥这个世界吧。”
细碎的声音被大街上的喧嚣掩盖,纤细弱小的身影迅速被人潮淹没,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