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一早起来,在小丫鬟的伺候下梳洗了又吃了早饭,准备前往前院正厅后方的空地处。那是连接正厅与前院书房的一片大庭院,由于横纵都十几丈很宽敞,周围也没有游廊,后来被宋瑾改成了不能出门骑行时的跑马之地,自己平日练武时也会在这里,地方宽大,练起招式非常畅快。
本次与阁内挑选的三位好手定下的比武之地就在这里。
阿笙今日回了京城,向皇后禀告一下这两日公主这边发生的事情,至于宁王那里宋瑾倒没觉得需要打招呼。她从小就被母后养在身边,而皇后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常年跟宁王相敬如冰,确切的说,宁王如果没什么事,几乎不怎么踏进重央宫。
皇后膝下有两女,大女儿宋瑾,从生下来皇后便不让别人插手,抚养的过程都是亲力亲为,宁王因为跟皇后的关系,也极少看见这个大女儿,自然没什么情分。即使偶尔召见,还是在身边人的提醒下例行公事,问两句就就命人退下了。宋瑾奉召之时基本都是固定回答模式,也不怎么抬头,估计宋宇成连这个大女儿的容貌可能都未曾认清楚。
小女儿宋璃是皇后入宫第四年生的二女儿,比宋瑾小三岁。那时宁王对皇后还怀有希望,也经常去重央宫过夜。皇后怀着宋璃的时候,因为照顾起水痘的宋瑾,劳累过度病倒在床上,孩子差点没保住,还是提前两个月早产的。也因此,宋璃出生过了满月后,皇后就像皇上请旨,将宋璃挂名在协理后宫事务的玉贵妃名下抚养。玉贵妃常年无子,德行也非常不错,皇上便也就同意了,之后天天见到宋璃,更是越发喜爱,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宁王跟宋瑾比跟宋璃要生疏的多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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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天色也是阴沉的,寒风下的青瓦琉璃屋檐哗啦啦的响,宁国皇城中的内侍和宫女们都拢了袖口,紧了身子急匆匆的来去,即使夹了棉的冬衣,也依然好像从里到外被吹透了一样。有宫女因为打理好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停下来梳理后又匆匆忙忙的离开。
皇城西南角的宫门不引人注意的打开了,外面进来个骑马女子,一身风尘仆仆,神色却远淡安宁。她眉目挂着风霜,利落的从马上跃下,将缰绳递给了驷马处的内侍,快步走向皇城西南方不远处的重央宫,门在她身后很快又合上了。
沐清榕放下手中的《史记》,把檀木的兰花形书签小心插在正在阅读的页上,净了手,将方才御制府送来才硝好的红狐皮展开,拎起来仔细打量着。这件红狐皮是上次瑾儿陪自己去温泉庄子时在附近山里猎到的。秋天时万物丰收,食草动物吃的饱,专以他们为食物的狐狸也吃得毛色极亮,红的又正,从头向尾部逐渐浓烈,像一片火烧云。
这件就做一个比甲和同色的围脖给璃儿好了,她年岁小性格又活泼,配这红狐皮正合适。
正想着,管事姑姑蓉玉进来了,走进重央宫正房西侧的暖阁,对着沐清榕屈膝一礼,笑着道:“皇后,阿笙回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沐清榕抬头,疑惑的看着蓉玉:“怎么,瑾儿没回来?”
蓉玉也想不明白,又一礼说道:“奴婢也奇怪这件事呢,看阿笙的意思,好像有事情要向您禀报……,要不让阿笙进来先问一下?”
沐清榕点点头,将红狐皮叠好放在一边,手搭在旁边的桌子上,沉思起来。
很快,梳洗后恢复一等侍女打扮的阿笙轻轻走了进来,向皇后行了礼后,站起来恭谨的立在一旁,沐清榕的思绪被打断了,回到这里,让阿笙讲了一遍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听完阿笙的叙述后,沐清榕微微皱眉:“你说那些刺客威逼那几位公子交出‘兵符’和‘文书’?”
阿笙点头应是。
沐清榕有些不明白,这个时间若说与宁国有关的话,最有动静的应该是西边的厥勒,大汗王继承人之争结束的很快。最终,汗王大阏氏生的大儿子,也是汗王的三子敖瑟·托纳尔战胜了其他竞争对手,登上了王位,这次对宁国的进犯,是他同母的亲弟弟,亲王乌兰·托纳尔领兵,他嫡系的鹰眼军,军纪严明,出兵神速,装备精良,是厥勒军一柄最强悍的尖刀。
根据消息,他现在正率厥勒主力军向戎岳进军,刚刚度过巴查山脉,还没有到达金沙河。
如果说前晚那些刺客不是厥勒派来的,被暗算的那几人也与厥勒无关的话,那么根据现在的情势,有动机并且一定要在宁国活动的,只有可能是一直跟厥勒有联系并对宁国有野心的魏国了。
但如果仅仅是魏国,他们有怎么可能在没有潋滟阁的帮助下得知那几人的绝密行踪?何况潋滟阁也不是万能的,很多事情他们也未必能知道。
对于被他们暗算的那几人的身份,沐清榕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她想了想,抬头向旁边无声侍立的潋滟阁前管事人吩咐道:“蓉玉,你去找个宫里咱们的人,让他找机会联系外面探听一下,汉燕行馆的太子最近在不在行馆中。如果发现行馆有什么异状速速回复我,不能因为他们大肆搜人把瑾儿暴露出来。”
蓉玉没有任何迟疑的行礼转身离去。皇后又将手放在额头上揉了揉,思索了半天又想起件事,闭了眼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吩咐道:“去将皇上请来,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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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宇成走到重央宫的门口时,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还记得上次来时还是两年前的春天,梨花满园,开遍了前院,宁国温暖湿润的微风拂过,满园飘着的都是洁白的梨花瓣。
那天他刚刚下了朝,那年的国祚行了大运,例行的春汛没有危害黄玉河一代的田庄和城镇,一年的税赋可以保证了,南方的盐引茶引都定了人家,户部改革也推行顺利,他意气风发之极。
信步在皇宫里悠悠走着,也许是潜意识的,也许是无意的,等他发现时,自己已经到了蕴含他心中毕生遗憾的,这座华丽冰冷的宫殿门口。
现在想来,他是想来给她看自己的政绩吧,即使她不在意,他还是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成功,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努力,还是最希望得到她的承认。
可那次见面最终的结果,还是让他既愤怒,又沮丧的再次离去。
也就是那次开始,他再也未曾踏足过这里。
在他心中,这里不只是她居住的地方,还藏着他这一生最不愿回顾的历史,最卑微的自己,和她最深刻的怨恨,和最锋利的漠视。
当方才他听到有人回禀说皇后有请自己时,他真的以为听错了,从十八年前开始,他便已不再奢望还有这一天。因为怕是一个梦,他就这样急急忙忙的赶来,到了门口却反而有些近乡情怯。
身边的老公公看出了主子的心思,笑眯眯的跟上来帮宋宇成正了正衣冠,又掸了掸他身上几乎看不到的灰尘,才向宁王鞠了个躬,喜气洋洋的恭请宋宇成道:“皇后的重央宫已经到了,陛下请进吧,可别让皇后等急了。”
宋宇成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带着一股子紧张的兴奋,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好多,像个小伙子一样。
他冲着老太监和蔼的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匾额,终是迈步慢慢走进这个安静悠然的宫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