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问题是寻常人一生也不会去想更不会想到的。
职业要求周阳在思考案情的时候脑洞大开,经常会涌现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思路,然而在这一刻周阳却有种脑洞被炸了的感觉。
当两个做梦的人出现在同一个梦境里时彼此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周阳从来没有想象过。
眼下就是这种诡异的情况,这个与周阳同时出现在梦境里的人思维和周阳明显不在一个频段上。
“我不是做梦进来的。”周阳皱了皱眉,无论这个人是谁,能够进入这个梦境,本身就包含着相当的线索。
“唔?你认为你是怎么进来的?”那人似乎在笑。
“我是利用一台机器连接上了这个虚拟实景空间。”周阳单刀直入,并不想绕圈子。
“我的潜意识真有想象力。”‘他’耸耸肩:“竟然会编写这样的故事,网络游戏?这是个很好的灵感,难怪我每次做的梦都一模一样。”
周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是彻底地、真正地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真实的人来看,而将他想象成了梦中的物体。
他并不懂生理学,也没研究过梦,只是觉得这个人的思路有些古怪。
周阳直觉觉得,正常人身在梦中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不会这么想。
当人处在完全陌生甚至理性思维无法解读的环境下直觉和经验往往是最值得倚重的东西,周阳并非天生直觉惊人敏锐之人,然而多年锻炼,经验丰富自然能够明察秋毫。比如眼前这个人虽然影像比面部更模糊,然而周阳却能够看得出来,这个人的思维方式属于典型的高级知识分子,研究方向可能很生僻,多半有一定的自闭倾向。
周阳的经验里有数个犯罪的孤僻知识分子语言方式和眼前人非常相似,导致他与这个人才说了两句话就有了一些判断。
同样,经验与直觉告诉周阳这个人的年纪可能不会太大,这让周阳觉得有些矛盾,因为他记忆中那几个犯罪的孤僻知识分子,年纪都在26-45之间,而从走路姿态和说话语调分析,眼前的人年龄绝不会超过二十岁。
尤其让周阳注意的是这人走路的姿势略略有些古怪?
职业病让周阳迅速从眼前人身上有限的特点中提取出了大量的信息,周阳皱起眉头,再次陷入沉思。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应对现在这种情况。
略一思考,周阳发现自己甚至不能够确定这个人是真的从外界进入的还是这个梦境自己产生的,如果是前者,他无法确定此人的身份以及知情程度,换句话说,这个人未必没有与那个在后面捣鬼的未知组织有关的嫌疑,而如果是后者,事情就更加复杂。
周阳一时有些头痛,因为他愕然间发现自己似乎与眼前这个人陷入了同一种‘悖论’般的思维模式:当你在做梦的时候,你凭什么断定你在梦里看到的自称同样是在做梦的人是真人而不是梦境产生的假象。
周阳一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可以自信地说自己仍然是清醒的,毕竟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如何进来的,并且很清楚地知道这个虚拟实景的背后有人搞鬼,可是却没法在试探出这个人身份立场前把事情说清楚,万一此人居心叵测,自己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倒给了他,不免引起什么不可知的恶果。
应该扭转思路,掌握主动权。
周阳做出一脸茫然的样子:“对啊,网络游戏,我记得这是网络游戏,这都第二次进入这里了,可是没认真读说明书,也没有攻略,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游戏怎么玩?不能升级也不能耕田,更要命的是和npc无法互动,咳,我都晕了。”
“和npc无法互动?在你的视角里,我难道不是一个npc吗?”他似乎自嘲一般地笑了笑:“这里没什么攻略,你要失望了。”
他坐在小丘上面,目光朝向远方:“这仅仅是个不合常理的粗制滥造的虚假世界而已。”
“什么叫不合常理?”一把困惑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难道这一切不是常理。秦?”
熟悉的声音传入周阳的耳朵,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个‘解说者’
“当然不是,元。”
“等等。”周阳叫住陌生人:“你叫秦?他叫元?”
“是啊,这是秦给我取的名字,因为我是这里唯一的一个,你能和秦说话?太好了,他能和我说话,这样我们三个就可以交流了。”‘解说者’的语气听起来非常开心,又转向秦野:“秦,你还没有回答我得问题,为什么说不合常理。”
“我说了你就会懂吗?”‘秦’的语气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周阳看着对话中的两个‘人’,心中十分震惊,这个突然出现在梦境中的人居然能够和解说者对话。
“是啊,你说的很多东西我都不懂。”‘解说者’叹了口气:“你说概念……对,我缺乏一些你们的概念,比如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什么叫做做梦和梦境。”
“你不做梦吗?”周阳询问。
“他问你做不做梦?”‘秦’转向‘解说者’。
“什么是梦?我总是听到外来者包括你说梦境,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梦,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睡眠。”‘解说者’皱了皱眉:“对了,我见过梦,是在部落的史书里面,他们说,祖先在烈日下行走,在梦中获得了圣人的指示,跨越山海来到了这片土地上。”
不知道什么是睡眠?
周阳微微皱眉,难道这个解说者从来没有睡觉?
“这里只有山没有海,我走过了半个星球,只是无限循环眼前这一个画面。”‘秦’淡淡地说道:“难以想象我的大脑会制造出这样劣质的梦境。”
“那么你希望的精致的梦境是什么呢?”周阳忽然发问。
“伟大的思想,真实的世界,以及活生生的文明。”
他说出这一句话,那双棕色瞳孔的视线突然变得明亮,这种感觉让周阳一时有些震撼,又生出三分熟悉感。
“思考和世界的意思我懂得,但是文明这个词我不懂。”解说者脸上露出些许茫然。
“不懂很正常,因为这里根本就是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
‘秦’的语气里透出一股讥诮,解说者摇了摇头:
“不对,这里有山和草原,还有部落,虽然看上去有点不对。”
“他们都是假的。”
“那真的是什么样子?”解说者问:“你应该展示给我看。”
“我没法给你看。”
“这不是你的梦境吗?”周阳插嘴问,他似乎找到一个契机,能够打破眼前这种一定程度上的僵局:“按照斯蒂芬·拉贝吉的理论,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的,你现在神智清明,甚至明白自己在做梦,应该能够让他的梦想实现才对。”
“抱歉,我没经过训练。”‘秦’摊了摊手:“拉贝吉方法要在睡眠之前做出准备,我已经身在梦中,还如何干涉梦境呢?”
“说实话,我不了解拉贝吉,只是以前在一个人那里听过他是研究清醒梦的专家,但对于梦境我有我自己的看法。”周阳摇了摇头:“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梦,总结出一条经验,那就是人在正常做梦的时候,虽然有时候是清醒的,但是绝大多数念头都是处于不受自己控制的混沌状态,只有少数情况例外——比如做噩梦时偶尔会强迫自己身体中止睡眠,除此之外,人决少会在做梦的时候生出改写梦境这种念头;我们能够这样条理清晰、思路明确地在这里谈话,本身就说明这个梦境很有问题,既然你坚信它是你的梦境,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对,为什么不试试呢?‘秦’,你总在没完没了地抱怨这个世界的虚假,那为什么不让我这个受困于虚假的可怜人见识一下真实的存在呢?”解说者说道。
“真是有趣,两个梦境的产物,思维的残影,竟然都在质疑这个梦境本身。”‘秦’忽然笑了笑:“但大脑的生理规律哪里有那么容易改变,你们想要真实的世界,它就一定会赋予这个梦境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起来,忽然伸指指向天空:“如果你果真受我的思维影响,那就让这个虚假而狭小的世界毁灭吧,诞生一个真正的、合理的世界,不要再拿虚假来敷衍我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震颤山岳与草原,整个天地在这一瞬间剧烈地颤抖起来,周阳呆若木鸡地看着世界在宣称为梦境主人的人一语间崩溃,仿佛整个宇宙都在这一瞬间归于虚无,他看到山脉和草原的崩毁,如同被击碎了的浮雕,一片片一块块地粉碎,大地化作粉末和虚影,露出空荡荡的星空,碎裂从地面蔓延到天空,仿佛一块五光十色的荧屏突然被巨石碾过,最终化为一片扭曲的混沌。
撕裂天地的毁灭之中一切寂然无声,周阳看到覆盖在‘秦’身上的马赛克冰消瓦解,他定定地看着露出真容同样处于呆滞状态‘秦’,脑海中迅速提取出一张在资料上对应的脸孔,心中遇上‘秦’以来那股熟悉感顿时有了实质,那双灰暗却充满深度的眼睛与资料上的一个人迅速重合。
“看啊!世界毁灭了!”
混沌潮汐一般翻涌着。解说者’站立在虚空中,他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不仅如此,他的身体似乎更加模糊了,他拍着掌,看上去并没有因星球的崩溃而恐惧,相反显得十分高兴:“真实的世界会产生吗?”
“等等!你是秦野!”周阳指着‘秦’大声说。
随着混沌潮汐翻涌,他的大脑开始剧痛,他看到秦野有些呆滞的脸孔因为他这声呼唤而恢复清明,继续大声说:“秦野!你听着!现在你处于危险之中!外面有人要害你!郭教授已经被害了!你要尽快躲起来!不要相信任何人!”
秦野恢复清明的双眼在听到周阳的喊声后再次一滞,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露出真容的周阳在混沌潮汐中消失,仿佛还能够听到一阵阵声音来自遥远的地方:
“记住!不要联系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
…………
清醒过来的秦野第一眼就看到了机场大厅仍旧拥挤的人流,低头掏出手机,凝视着qq上那个灰暗了数天的名字陷入沉思。
“还有三十分钟登机,你醒来的恰到好处。”医生走过来,推着秦野的轮椅,不经意间瞥过秦野的手机:“你想聊天?”
“没什么。”秦野放下手机,脊背靠后贴在了椅背上:“医生,人在做梦的时候会梦到自己并不知道然而已经发生或可能发生的事情么?”
“呃……听起来这是预知梦。”医生思忖了一番,谨慎地回答:“秦,我认为确实有这种梦,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巧合,我听过你们华人的一句谚语,很有道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比佛洛依德更早就认识到了梦的本质。”
“你的意思是,我的思维中本身就存在了对某件事情的猜测或怀疑,然后在梦境中体现了出来,让我加深了印象。”
“是的,就是这样。”
“那就奇怪了。”秦野歪着脑袋,托着腮帮子在椅子上微微皱眉:“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
“什么?”医生似乎有些好奇。
“没什么。”秦野摇了摇头,坐正了身体,道路的尽头登机口已然近在眼前。
“是哪里说不通呢?”秦野用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如往日思考般的习惯自语:“是的,还有几个细节需要证实。”
……
“我见到秦野了!”从昏迷中清醒,周阳强忍着脑海的一阵阵眩晕与轻微刺痛,拉住王教授高声说道:“就在刚才的实验里。”
“唔?梦境里除了解说者还有其他的人?这是个新发现。”王教授拿出个本本记录起来。
周阳啼笑皆非:“王教授!秦野是本案的关键人。”
“那和我没个鸟的关系,我只管实验。”王教授用与他身份决不匹配的语气不耐烦地说道:“别打扰我做实验记录!”
周阳无语地寻找着能够倾听他案情发现的人,直到楚正轩拿着一叠资料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