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娇憨贪梦昼,玉槛花枝瘦。
醉意暖清香,欹枕甜乡,落蕊盈衣袖。
春丛彩蝶双双逗,绿绮轻鸣奏。
————《醉花阴》
坤安宫中,烛火通明,林紫棠醉卧花丛。
或者更确切一点说,已经微醺的紫棠,在数十盆尚未凋谢的莲花中翩翩而舞。
数十盆一尺多高的水盆占去了大殿中近一半的地方。层层叠叠的绿色叶子铺开来,上面的几朵荷苞迟迟绽放,似乎那盏亮的烛火让它们都错认了时辰,又似乎是那旋舞的身姿引起了他们争芳斗艳的好胜心,这些被精心培育在暖房中的花儿,纷纷舒展着枝叶,抖擞出粉色的花叶,连那淡黄色的花蕊也依稀可见。
“小姐,小姐!”
紫棠自由地旋转着,周围的一切陌生的和熟悉都一起转动了起来。
“小姐,这里是坤安宫!”
是的,她记得了,这里是坤安宫,是她的新居所,也许只是她的另一个临时的居所。
原以为家是她一辈子要住的地方,即便终有一日离开了,也还是她避风的港湾。可是,现在却离开了,短短的十八个春秋,懵懂的,单纯的,直到情窦初开。离开了,却再也回不去了。
以当今天子的深不可测,以林家在朝中的敏感地位,很难说,她能在这地位特殊的坤安宫中能够停留多长时间。
功高震主。多么忌莫如深的一个词语。
普通百姓家决不会了解,令人艳羡的权势中蕴藏着的其实是杀机重重,危若累卵。即使了解了,也不会让人放弃寻求权势的机会。
“小姐,小姐,你不能再喝了,万一皇上来了就不好了!”
皇上不会来的。
自从十天前进了这座宫殿,除了那些宫女和太监,她便不曾见过一个说话的人。
随着时间的过去,刚开始的戒备和紧张慢慢地舒缓了,每天在人前保持的端正仪态和审慎言行,渐渐地开始在夜晚松弛下来。
这里其实也并不若想像中的虎狼之地。虽然过去十天了,传言对林家大千金青睐有加的圣德皇帝却不见一点踪影,林紫棠虽然有些小小的意外和看不到真人的失望倒也放松了些戒心。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选择了“殉道”,明智的林紫棠,便也随遇而安地生活得怡然自得。
除了那个关于坤安宫不祥的传言,这里其实是个建造奇伟,风格独特的建筑群。
虽然那些过于殷勤的太监和宫女们,都说她刚入宫便能够住进坤安宫,真是皇上莫大的恩宠,这里二十多年了,还不曾真正地住进任何一个妃子来。
因为坤安曾经是圣德皇帝的生母生前的居所,也是皇帝幼年生长的地方,而且,据说……
她累了,薄薄的一层细密的汗珠粘在额头,缓下了脚步,身子有点摇摇晃晃的。
她笑得像那朵初出水面粘满露珠的荷花,纯真而清甜,令人怦然心动。
“小姐……”
小玉的声音终于低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声淡淡的叹息声。
纤细白皙的手指轻捻起一颗淡紫色球形的果实,放到唇边,一股淡淡的馨香便扑鼻而来,开始有些昏晕的头脑又清醒了些,再绽出一个无意识的笑容,不觉轻轻吟咏起来:
“豆蔻娇憨贪梦昼,玉槛花枝瘦。…”
“豆蔻?…”
一个磁性而略微低沉的声音,从离她很近的地方发出。
豆蔻转过头去,没看到小玉,却看到一个陌生而俊美的男子。他高挑的身材甚至超过了林子峰,虽然没有靖远将军的魁梧雄健,但那宽阔的双肩和笔直的后背,另有一种不容人小觑的高贵而傲人的气质。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作乱的酒精扰乱了林紫棠的判断力,对方开口就能叫出她的小名来,且能够直入这深宫门禁,已撤去了她仅有的一点戒心。
她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豆蔻两个字,不过是在重复她的话。
“我叫李昊天。”
荷花般清朗干净的笑容,桃花似的嫣红脸庞,如雨雾般迷蒙的眼神,四周那不合时宜不合时辰开放的花朵。这个夜晚,眼前这个人,迷惑了他,让他在发觉之前,已脱口说出了那个多年不曾想起来的名字。
李昊天,此时他摒弃了所有加诸他头上的名衔,本能的,只成为一个纯粹的男人。
豆蔻又笑了,点点头。虽然她酒已至半酣,可是残存的理智还是让她保存着该有的好风度。
虽然此时她不是林紫棠,她是林豆蔻。
正如,对面的这个男人,此时是李昊天,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李,昊,天。很有气势的一个名字。好名字。”
似乎是为了加强语气,她还用力地挥了下手,认真地点了点头。
“豆蔻,这名字也很好听。”
李昊天脸上的肌肉慢慢地松弛了下来,嘴角弯弯,居然露出了一丝难得笑容。那丝笑容,不是敷衍的,不是伪饰的,也不是对臣子妃子们表示嘉奖的,在他发觉之前,已经不由自主地浮上了整个嘴角,眼角。
因为酒而略显迟钝的豆蔻,带着一种小女儿家特有的娇憨,毫无矫饰的脸庞上浮着毫无心机的笑容。
她纯真,但不粗鲁,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率性和优雅。即使有些醉酒,言辞依然不见莽撞和不敬。
在走进这座宫殿的之前,他从不曾在另一个人的面前如此地放松自己的表情和心情,见惯了出入宫廷的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和气派十足千娇百媚的王家皇妃,他不曾想到自己能看到一个如此不同的女子,更没想到,这个来自林家的曾令他戒心十足的少女,是如此的甜美,似乎未曾沾染上丝毫权势与利益的痕迹。
宽阔的胸膛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开始微微有些骚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