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的女儿不是足月生,因而有些瘦小。不过模样长得可爱,倒也惹人喜爱。刘奭亲自取命“平都”,一是希望她健康平安长大,二是寄予了平和安邦的美好愿望。
黄龙元年三月初八,是傅瑶女儿满月的日子。因是庶出,又是个郡主,按照祖上规矩,是不必宴请群臣的,只由傅瑶在云翠殿自行庆祝就好。所以,傅瑶并得不到想要的荣耀,与王政君之子刘骜的满月宴也自是不可比的。不过,刘奭宠爱傅瑶,为了让她高兴,自是没少在平都郡主的满月宴上花心思。先是命人将云翠殿装饰一新,挂上了红色的大喜灯笼,后又请了乐师舞娘,细心安排歌宴。长廊翩然华丽,一片喜庆,倒也不失排场。
云翠殿这边热闹非凡,忙得不亦可乎,鸾凤殿那边却是安静了。因为按照常理,太子妃是不必亲自前往的,只需派人去祝贺就好。
王政君俯在桌案作画,这样的情形是最适合作画的,看着生动勃发的一草一木跃然纸上,心里也就明快不少。
“太子妃娘娘,不好了,皇上在批改奏折时倒下了!”雅竹匆匆进来,面色凝重的她又接着说,“听太医说,情况不容乐观。”
“什么?”王政君搁下笔,猛地一起身,心慌如焚的她感觉眼前有些晃眼。皇上不可以现在倒下,绝不可以。皇上病重晕倒,太却为一个小郡主的满月宴欢庆不已,岂不惹人非议?此时若不在皇上跟前守着,难免让张婕妤有机可趁。到时候再治刘奭个不孝不义的罪,那刘奭这个太子之位还要不要了?想到这里,王政君眉头一紧,忙招灵涓进来,“殿下现在在哪儿?”
“在博望苑会见周湛大人!不过待会儿该是要去傅良娣那里的。”
“还好!”王政君深吸了一口气,收拾了会儿忙朝博望苑赶去。
王政君走至回廊,云萝的身影婉然清晰。她看见了云萝,云萝亦看见了她。相视的两人,都有些微楞,步子都放慢了下来。
“参见太子妃!”迎面而来的云萝,俯身见礼。美丽的面容上,却闪着一双冷漠不会笑的眼睛。
“起来吧,这里又没外人!”王政君走近,俯身扶云萝起来。云萝起身,却是有些躲闪。她身后站着的宫娥端着鲜亮华丽的礼盒,看样子像是给傅瑶送的满月礼。
王政君看在眼里,随口问:“你这是要到云翠殿去?”
“是!”云萝言简意赅,神色静然。
王政君怔住,一时无话再说,只觉心里凉了一截。
“太子妃可还有其它事?若是无事,嫔妾就先告退了!”云萝看了会儿王政君,急急地行礼,又急急地转身。
闻声,王政君的心像被扎了一下,隐隐作痛。“云萝!”王政君忙叫住她。
云萝停步,转身看着王政君,眼里有些为难,亦有些忧伤。王政君看着她,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傅良娣对你好吗?”
云萝低垂着眼眸,有些微楞,却不去看王政君,只是冷冷地说:“她是她,我是我,她对我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云萝眼神里的清冷如秋水般沉寂,一句话已将她与傅瑶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王政君有些惊诧,却也不深问,只是缓声说:“如今这境地真是你乐见的么?”
“乐不乐见,我不在乎。我只知道,除此之外,我别无出路。”她回头,然后又转身,细腻的步子,深沉静然的背影已不似当年那般活泼。
云萝变了,不再是那个爽快活泼的姑娘。她的眼神里有了王政君不曾了解过的东西,是愤怒还是憎恨,是委屈还是忧伤,是坚硬还是冷漠?王政君都看不清了。也许,真是变了,但在这个冷漠复杂的宫中谁没变了呢,她自己不也变了么?王政君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黯然神伤,细腻的微风轻轻拂过,青翠的树枝在柔和的阳光里落下斑驳的墨影,映过她的脸,是悠然如梨花的淡默。
“太子妃娘娘,走吧!”灵涓在旁轻声提醒着。
王政君这才回过神,着急地带着灵涓赶到了博望苑。正巧,刘奭和周湛大人商议完事情,他看见在外等候的王政君,舒袖出来,清声问:“你找我可有事?”
“父皇病倒了!”王政君说得沉稳。
“什么?那现在父皇怎么样了?太医又是怎么说的?”刘奭眉头紧蹙,一连串的问题透露了他的担心与着急。
“太医正在查看,不过听说情况并不乐观容。”王政君抬眸看他,轻柔温和的眼里也满是担忧。
“既是如此,政君你随我一起过去宣明殿!”刘奭听闻,抬步即走。王政君却是立在原地不动,似还有问题要说。
刘奭见此,亦停下脚步,疑问道:“怎么了?”
王政君低头,缓声答道:“依嫔妾的意思,平都的满月宴还是不要铺张为好。现在正是是非口,若让有些人抓到把柄就不好了。”
平都的满月宴,刘奭不去看望傅瑶,已让刘奭对她有莫大的愧疚了。如今,又要取消平都的满月宴,岂不是更让傅瑶难过了。忧伤漫上心头,左右为难。他看着王政君,却是诘问道:“连你也觉得我这个太子是坐不稳的?”
“嫔妾无此想法,只是觉得万事还是做得周全些比较好。恳请殿下三思,以大局为重。”王政君俯身行礼,提醒刘奭此事的重要。
“那你要我如何面对瑶儿,今日可是平都的满月宴!你该知道,她会难过的。”刘奭又问。刘奭的眼神忧虑,话里分明有责怪王政君的意思。
只这一句话,王政君心里就隐隐作痛。她那么在乎刘奭,而刘奭只在乎傅瑶会不会难过。那么她呢,她王政君就是铁做的么,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了么?王政君收起眼里隐隐的泪光,淡定着说:“殿下放心,傅良娣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孰重孰轻,她自是清楚。事后殿下再多花些心思哄哄她,想必她还是会理解的。”
刘奭看着王政君,没有继续问,只是绷紧了拳头,暗暗用力,也是无可奈何。他急急甩袖,火速离去。王政君有些心痛,走的时候又命人带上了骜儿。
到宣明殿时,刘奭才注意到骜儿也被抱来了。他看着同样在外殿等候的王政君,有些气急地问:“我们自己来就可,又何必带上骜儿?”
王政君不理刘奭的恶言,只是温声道:“内里是他的皇祖父,如今他皇祖父病重,他这个做孙儿的就不该关心么?何况此时,嫔妾断定父皇是想见骜儿的。”
“你!”刘奭还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再问。突然间,他觉得王政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明。有她在身旁相助,他自是省了好些心,只是越来越觉得,和她在一起没有了男女之间的爱意。她不再是那个温柔娇艳,只肯讨自己欢喜的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