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毕当日,太子刘奭与王政君同会阳台。
漆黑的夜里,月光散发出的白色柔光如同皎洁的白纱般,朦胧地笼罩在整个太子宫里。新房内,案几上的龙凤烛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晕,照得五彩丝线绣成的芙蓉软丝大红帷帐是格外的明丽耀眼。王政君内穿玉带牡丹团凤紫红百花裥裙,外罩蹙绣云霞凤纹大红喜衣,精心梳成的珠翠穰花云髻上戴着九翚四凤彩珍缨络垂旒凤冠。王政君端雅地坐在床头,一袭嫣红浓艳是尽显喜庆,就仿佛她此时的心情,漫溢的幸福就如同明艳的朝霞般缓缓蔓延。
门被太子刘奭猛地推开,发出了“咯吱”的响声。太子刘奭静静地走了进来,那一袭大红镶黑色如意华纹边的的宽松长袍,衬得他是愈发的高贵儒雅。他缓缓地走到床边坐下,俊美的脸上却不见欣喜之色。他伸出右手,漫不经心地掀开王政君的红色盖头,王政君她那娇媚动人的脸带着些迷人的红晕,像是开得最绚烂的牡丹花般瞬间就绽放在了他的眼前。
王政君有些害羞地抬起头,温柔的眼睛宛如一汪清水般灵动。她直直地看着太子刘奭,脸上一抹柔美的微笑在心情激荡间露出。
太子刘奭和王政君双双拿起装有美酒的青铜凤鸟双联合卺杯,僵硬有礼地喝起了交杯酒。今日,王政君和太子刘奭离得如此之近,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太子刘奭的呼吸,却看不到那般明净温暖的笑容。现在,趁着这红烛柔光,她竟然只是清楚地看到太子那温和柔仁的脸僵硬得有如冰山白雪般冷峻,那低垂悲伤的眼里依然藏着太多的无奈与痛苦。王政君突然感到心在隐隐作痛,她握着合卺杯的手微微地颤抖着,原本笑得淡雅的脸也突然平静得有如落叶般凄凉。
太子刘奭放下合卺杯,准备起身离开。
“殿下!”王政君突然拉住太子刘奭的手,温柔灵动的眼里尽是惹人怜惜的苦楚。
太子刘奭温和地松开王政君的手,轻声道:“我不走,我就在这桌前坐着,哪儿也不去!”
如此柔和的话语,竟是如寒冬之水般冷彻。王政君疼痛的心突然揪在了一起,她呆呆地看着太子刘奭走到桌前安静地坐下,又悲伤地看着他苦涩地倒下一杯又一杯的酒。
许久,王政君才慢慢地走近,轻轻夺下太子刘奭手中的酒杯,有些疼惜地说道:“殿下,别再喝了。该早些歇息了!”
太子刘奭抬起头,看了一眼王政君,只是轻声道:“去睡吧!不要管我了!”说罢,刘奭拿起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
王政君无奈地看着,又无奈地走到床边坐下。红光妖娆间,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清亮的泪珠,凉凉的。
宫外,萧府上空的那轮明月分外皎洁。透着这柔和清冷的月光,萧育那被夜风吹起的发丝闪出迷离的金色碎光。萧育坐在屋顶,月光映着他那俊逸明净的脸竟是如此的清和。他衣袂飘飘间那份洒脱不羁显露无疑,他握着玉箫的手冰凉,只觉那清亮的箫声仿佛是从幽静的山涧中飘出一般,寒水泠泠之间,倒是给这月光朦胧的夜幕平添了一份愁思。
“萧育哥哥,我就知道你上这儿来了。”芷冉拿着酒高兴地爬上屋顶,又随意地坐在萧育身边,清新的绿色长裙透着几丝灵动的美丽。
萧育听后,拿开玉箫,轻声关怀道:“这大半夜的,你不在屋内休息,来这儿干什么?夜凉如水,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万一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萧育哥哥还不是一样,这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请问又是为何呢?”芷冉有些淘气地问道,白皙柔嫩的脸上,两个酒窝如杏花般淡淡地晕开。
“小丫头!”萧育无奈地摇摇头,脸上轻浅的笑容很快就在风中消失了。他拿起刚放下的玉箫又吹了起来,凄清的箫声缓缓流淌在空中。
“萧育哥哥,别再吹了!”芷冉笑着夺过玉箫,又道:“今日可是太子殿下大婚,你却吹这般悲凉的曲子,也不怕太子殿下治你个不敬之罪!”
萧育冷笑几声,说道:“太子殿下今夜正值大婚之喜,岂会注意到我萧育身上来?”
“我来长安后,就总觉得萧育哥哥不开心,可又猜不出是什么。萧育哥哥,你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如此不开心吗?”芷冉说罢,抬起那张俏丽的鹅蛋脸看向了萧育。见萧育只顾着吹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她便安静地侧过脸,双手杵着下巴沉思,眼前就不知不觉地开始浮现出她和萧育在东海兰陵时的画面。
那时,她和萧育一起骑马,一起看云卷云舒。芷冉看着萧育说:“我要直接叫你名字,不想叫什么萧育哥哥了。”
萧育轻敲着芷冉的头,暖声说:“我比你大上七八岁呢,如此岂不乱了辈分,所以,你只能叫我哥哥。”
芷冉撅着嘴,说道:“那样,我就是萧育哥哥的妹妹了吗?”
萧育笑后,回道:“是,你是我萧育的妹妹,还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芷冉又道:“可我不想当萧育哥哥的妹妹。”
“那你就追上我,如果追上我了,我就让你直接叫我的名字!”萧育笑着说罢,一挥鞭,便策马离去了。
“萧育哥哥,我会追上你的。”芷冉笑着,扬起长鞭快速跟上。可无论怎样努力地跑啊跑,她就是追不上萧育。就这样,她竟然叫了萧育三年的“哥哥”。
芷冉想着想着,嘴角的那抹笑容淡淡地绽开。
“小丫头,在想什么呢?”萧育用玉萧轻敲着芷冉的头,“怪我刚刚没回你的话吗?”
芷冉摇摇头,看着萧育的那双眼睛纯净如水。她拿出藏在身后的酒,说道:“我是在想,萧育哥哥这般苦恼,还喝不喝得下酒?”
“当然要喝了!”萧育接过酒壶,笑道,“你这丫头,既带酒来了,也不早些说。”
“我见萧育哥哥来这屋顶之上,定是有什么不开心之事,才特意买了好酒带上来的。本想着,萧育哥哥平时喝酒也算多的,定能闻得出这般醇烈的酒来!却不料……”芷冉说着,笑着摇摇头,“是我太看得起萧育哥哥了,那酒竟还不及这月色动人!”
“你这丫头,近来嘴皮子是愈发厉害了!”萧育笑罢,拿起酒壶就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吟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芷冉听后不觉问道:“萧育哥哥,这是什么诗?”
“好诗!”萧育只是吐出两个简单的字,便又倒上一口酒,一饮而尽。清冷柔欢的月光里,王政君的倩影变得清晰明艳。
“我也要喝!”芷冉夺过酒,迅速地喝上了一口。酒才刚入喉咙,她便惊叫起来,“好辣!没想到这酒竟是这么难喝的东西!给你!”
萧育笑着拿过酒壶,轻吟了一口,笑道:“小丫头!以后还喝酒吗?”
“不喝了。”芷冉用衣袖轻拭了下嘴角,笑得像个孩子。
太子宫,月光的银辉透过菱花格窗,竟也散落着些红晕。
夜幕渐深,太子刘奭因喝酒过多,竟不知不觉地趴在桌上睡了下去。王政君一直未睡,她看着渐渐沉睡的刘奭,原本有些疲倦的脸上竟荡起了清浅的微笑。只是,那笑容有种涩涩的味道。
王政君起身拿起七彩金丝如意祥和石榴被,悄悄地走到太子刘奭身边,又将被子小心翼翼地披在太子刘奭身上,深怕一个不慎太子就会从睡梦中醒来。她温柔地看着太子刘奭那张温和俊美的脸,不自觉地伸出右手轻抚了起来。太子刘奭似乎有所感觉,他微微地动了动。王政君心里一惊,手连忙缩了回来,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太子刘奭却拉住了她,“不要走!不要走!”
王政君欣喜地转身看向刘奭,却听见刘奭嘴里轻念着:“蕊儿,不要走!不要走!”
顿时,一滴泪水就从王政君眼角缓缓滑落。她小心地松开太子刘奭的手,却见太子刘奭竟微微睁开了眼睛,他更加用力地拉住了王政君的手,“蕊儿,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王政君正要说些什么,就看见太子刘奭已经醒了过来。他起身站起,看着王政君的眼睛开始有了不同寻常的温柔。
“殿下,我……”王政君突然惊慌得不知说什么。太子刘奭就紧紧地抱住了她,她感觉得到太子刘奭怀里那温暖的气息,只是她知道,那并不是属于她的。
“蕊儿,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我每时每刻都想再见到你!”太子刘奭竟在此刻留下了泪,泪水滴到王政君的脸上,竟是热辣辣得疼痛。
王政君抬起头,看向太子刘奭的眼睛里闪动着无奈的悲伤。她轻启朱唇,说道:“殿下,我不是蕊儿!我是……”
谁知太子刘奭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紧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太子刘奭清声说:“不,你是蕊儿,你就是蕊儿!”说罢,太子刘奭低着头看向王政君,眼里很自然地就出现了司马良娣那张明媚的脸。他用手轻拭去王政君眼角的泪水,然后低头,温柔的嘴唇就瞬间贴上了王政君那红润晶莹的嘴唇。王政君心里猛然一震,慌乱的她,此时感觉太子刘奭那温热的唇是冰凉的,就如同雪花飘落般寒冷,融在她心里淌出的是冷澈的冰霜。她在朦胧中,温柔的眼睛又瞥了一眼太子刘奭,眼角在柔光中不自觉地流下了清冷的泪。
红色的帷帐被拉下,透着柔和的红色光束,两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翌日清晨,王政君睁开睡眼,明亮的光线在面前晃动得刺眼。她侧过头看向身边,太子殿下早已经走了。她掀开被子,白色的喜帕上那一抹浓烈的殷红,刺得她心里隐隐作痛。她缓缓走下床,静静地坐在妆台面前。王政君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竟感觉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她拿起木梳,轻轻地梳理着如黑玉般光泽明亮的长发,美丽的脸上愁容隐隐浮出。
“太子妃娘娘,您醒了!”两名身穿粉红色长裙的宫娥推门而进,一个将已经打满水的青铜色盆子放到邻桌上,一个恭敬地走到王政君面前。
王政君看着她们,问道:“你们是?”
“哦,奴婢叫雅竹,她叫灵涓,奴婢们是专门过来服侍太子妃娘娘的。”站在王政君身边的雅竹回答得不慌不乱,亲和的笑容看着很是舒服。她轻轻拿着木梳,笑道:“太子妃娘娘,让奴婢为你梳妆吧!奴婢定会把太子妃娘娘打扮得比天仙还美!”
“你这丫头的嘴可真巧。”王政君笑着看向雅竹,又道:“殿下他已经走了吗?”
“太子殿下向来起得早,这会儿估计都到博望苑了吧!”正在整理床铺的灵涓听后回道,她叠完被子,又道:“太子殿下见太子妃娘娘睡得正熟,还特意吩咐奴婢们不要吵醒娘娘呢!可见,太子殿下真是很疼太子妃娘娘呢!”
“是吗?”王政君苦涩一笑,见雅竹和灵涓同时肯定地点了点头,她平静得悲伤的脸上才淡开了几丝若有若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