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迹部将校庆的事宜吩咐给有栖川润经手,他的书案便再没有空置的时候。由于有栖川接连两日的请假,群龙无首的组织部下属们只得每天勤勤恳恳地把文件搬到会长的面前请求批复。
这可气煞了迹部景吾。
担任学生会长的五年里,迹部从不曾像现在这般忙碌。
要是他引以为傲的组织部长不能带来令他满意的消息,那么……
迹部景吾会让有栖川润加倍偿还他所遭受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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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帝高等部学生会
一张薄纸轻飘飘地落在有栖川润脚边。
在迹部景吾的眼神示意下,有栖川不明所以地捡起那张看起来有几分熟悉的草稿纸。
把手里的草稿纸翻阅到背面,映入眼帘的凌乱字迹让她豁然开朗。
这正是她前两天练习完迹部的签名之后,随手扔进废纸篓的白纸。
抬首看向迹部景吾,见他右手支撑下颚,锐利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巡视着自己的脸庞。
会长此举的目的昭然若揭---她冒充迹部景吾签名的事情肯定败露无疑。
那么,他是特地来兴师问罪的吗?
从迹部景吾似笑非笑的眉眼里,有栖川润无法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的心里闪过无数的念想,是主动坦承错误争取宽大处理,还是阿谀奉承再巧妙地转移话题?
唯有一点是有栖川确信的---一旦使用抵死不认的下下之策,她将二话不说地被踢出局。
在迹部景吾的观念里,狡辩即无能。
没什么比垂死挣扎的模样更难看了。
几乎就在一瞬间,有栖川润做下决断。
用力地把手里的白纸揉搓成团状,她瞄准会长专属的书案旁那个静静伫立的废纸篓。
象征有栖川斑斑劣迹的罪证呈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在废纸篓边缘反弹一下之后掉进底部。
迹部景吾左手的指关节轻敲桌面,偌大的办公室内荡漾起清越的回声。
“毁尸灭迹?两天不见,你倒是胆子见涨啊。以为只要抵赖,本大爷就拿你没辙,嗯?”
小幅度地摇头否认,有栖川润转而笑道:
“有栖川只是觉得,我临摹的字迹不及会长神韵的万分之一。这种赝品还是不要在会长面前丢人现眼的好。”
微风拂过平静的水面升起阵阵涟漪,极浅的笑纹在有栖川的唇角末梢隐现。
与其遮遮掩掩失去赖以生存的屏障,不若化被动为主动,将自己摆在有利的位置上。
有栖川润知晓,迹部景吾之所以待她不同,皆是因为她敢作敢当的作风。
她变得畏首畏尾的那一天,亦会成为她辜负迹部欣赏的日子。
迹部景吾从鼻腔憋出一声低沉而短促的冷哼。
收回投注在有栖川润脸上的视线,同时将先前从她表情里搜寻蛛丝马迹的想法一并抛却。
如果她胆敢撒谎或是否认自己做过的勾当,迹部景吾必定用善于寻觅破绽的双眼让她狼狈不堪。
上分钟仍笃定的打算在这一刻变作不可追溯的过往。
“模仿签名的事,本大爷既往不咎。让本大爷看不惯的是……”
迹部景吾嫌弃地瞥了一眼废纸篓里被揉作一团的纸,继续说道:
“你这拙劣的模仿,着实有损本大爷的威名。真是太不华丽了。”
有栖川润郑重其事地颔首表示赞同,原本沉静如水的面容立时化为甜腻的谄谀。
“为了避免让迹部会长丢脸,请您务必传授我模仿签名的要领。否则我只能继续在自行摸索的道路上艰难行进。”
没料到有栖川润直言不讳地暴露出准备再犯的企图,迹部景吾对她的坦然感到几许无奈。
比起“敢做敢当”这等饱含赞誉的辞藻,或许用另一个词汇形容她的行径更贴切。
有恃无恐。
忆起有栖川那句关于恃宠而骄的辩驳,细想之下竟有几分道理。
他确实对有栖川足够纵容。
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现在的他。
迹部简直控制不住想要扶额喟叹的冲动。
面前这位下属已然厚颜到让他叹服的地步。
一时之间想不出如何应对,迹部景吾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掩饰性地咳嗽几声。
“我想你缺席两天的成果不会让本大爷失望。”
将揶揄迹部的心思收敛殆尽,有栖川随即恢复到工作状态。
脸上不苟言笑的神情与刚才判若两人,周身散发出匹配“组织部部长”的强大气场。
她言简意赅地向迹部景吾汇报出结果:
“樱兰的须王理事长和英德的真野渡理事长承诺将率领理事会成员准时出席我们的校庆活动。”
……
高跟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踢踢踏踏地踩出富有节奏感的步伐,有栖川润放在门把上的右手迟疑几秒。
“会长,我能知道是谁向您告的密吗?”
高高在上的迹部会长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注意废纸篓的人,更别提要屈尊把废纸篓里的纸拾起展平。
在他看来,这种行为根本与捡垃圾无异吧。
迹部景吾从文件堆里抬首,飞扬跋扈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工作状态被打断的责怪。
“谁告的密,难道你还能不知道?”
明知故问很有意义吗?
不知道会长的无名火从何而来,有栖川润也识趣地视若无睹。
她微微欠身示意,体贴地关上房门,为忙碌的迹部景吾隔绝一切噪音。
会长办公室的隔音效果还是让她相当艳羡的。
独自漫步在走廊上,朝教室的方向走去。
勘破重重迷雾,罪魁祸首隐藏在路途的尽头。
确实,有栖川润对告密者的人选自有论断。
告密的人除了那个家伙,不作他人想。
不远处,倚靠在墙边的忍足侑士轻佻地送来一个飞吻。
有栖川润回以微笑,一切的算计消弭于眉梢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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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银座木鹰
有栖川润和忍足侑士此刻所在的木鹰是前些年才在银座四丁目开张的高级料理店。
仅仅几年时间,它就因舒适的用餐环境与风味绝佳的菜肴成为东京一众名流人士的新宠。
东京的地皮寸金寸土已是不容置喙的事实,作为东京都内最繁华的商业区,银座的地皮更是任由房地产商们坐地起价。
不愁没人买,就愁买的人太多让他们左右为难。
但凡能在银座拥有一家店面的幕后老板们统统非富即贵。
知己方能知彼。
比照自己的生活习性建立起高级料理店,布局与格调自然都遵循上流人士的喜好。
木鹰是不设置包间的。
坐在厅堂内,舒缓的小提琴演奏似是情侣间的爱语低喃,在耳边娓娓道来。
明明是座无虚席,周遭却鲜少能听到交互的刀叉声,就连交谈也几不可闻。他们有意地压低声调,一则唯恐叨扰到身边用餐的人,再则也害怕谈话的内容被旁人偷听了去。
这家令东京社交圈内人士青眼有加的料理店便就是忍足选定的,图谋狠狠敲有栖川竹杠的地点。
鉴于有栖川与忍足侑士有约定在先,忍足也成功劝服宍户亮向后援团道歉,无论多昂贵的消费她都必须照单全收。
何况,这家料理店的服务和菜色确实算得上顶尖。
忍足这厮的品味与他的球技一样名副其实。
用干净的餐布擦拭完唇角,有栖川润眯眼起打量忍足侑士。
坐在对面的忍足大快朵颐的态势不减反增,亏得他能把整整两人份的食量吞吃下肚。
风卷残云,忍足侑士将最后一盅法式焗蜗牛塞入嘴里,抬眼正迎上有栖川温和的询问:
“满意了?”
“嗯,满意了。”
忍足如是说道,嘴边是一抹餍足的笑意,,面上不见任何羞赧。
“我请你吃饭是很难得的事吗,至于这么锱铢必较,非要吃个够本?”
忍足摆了摆手,恬不知耻地反驳道:
“锱铢必较是节俭的代名词,节俭可是我最自豪的美德。小润,你不觉得一个懂得节俭的男人会是好丈夫的人选吗?”
对忍足的诡辩嗤之以鼻。
什么节俭,她看应该是吝啬才对。
不欲再和忍足多做口舌之争,有栖川润唤来服务生结账。
把木鹰的会员卡放在服务生呈来的金色漆盘里,有栖川润的唇畔忽地露出意味不明的弧度。
忍足侑士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攀附而上,他的身躯莫名微颤。
以忍足对有栖川的了解,她笑得这么诡异,多半是在思索什么坏点子。
到底是什么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先前离去的服务生快步走到有栖川身边,弯下腰轻声说道:
“这位小姐,您卡中的存额不足以支付账单的费用。”
有栖川润愣了愣,她细眉紧蹙,神色间的踌躇不加掩饰。
“哦,是吗?可我没带现金和信用卡。”
忍足倏地开始咳嗽,争先恐后涌上眼眶的泪水模糊他的视野。
向服务生讨要一杯苏打水递到忍足手边,有栖川润好整以暇地抱臂望着他。
猛地将苏打水灌入喉咙,堪堪抑制住咳嗽的,又被一阵作呕感侵袭。
暴饮暴食的恶果也来得太快了吧。
忍足脸上的悲恸不含半点作伪,然而有栖川却比他预计得更要泯灭人性。
下一秒,她的唇瓣轻启,带着怜悯而遗憾的表情说道:
“看来,这次要给侑士添麻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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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nana在7-eleven买了两杯咖啡,有栖川润正准备将其中一杯递给忍足侑士。转身却碰上他欲盖弥彰地别开目光。如果她没看错,刚才忍足视线停驻的位置是她的钱包。
有栖川对忍足近乎偷窥的行径视若不见,她自顾自走出便利商店。
身后的脚步声在停顿一会儿之后,再度响起。
快走几步与有栖川形成并肩的姿势,忍足犹疑地把心里的猜测付诸于口。
“小润,其实你带了现金吧?”
刚才无意间那一瞥,忍足侑士发现她钱包里折叠整齐的数张一万日元纸币。
“那又怎么样?”
明明是有栖川润理亏在前,她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愧疚感。
面不改色地肯定忍足的猜想,有栖川脚步不停,继续朝前走着。
“我是哪里惹你不痛快了,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有栖川在约定里从未提及要忍足买单的意向。
“心疼你的钱?我倒是可以帮你在迹部会长面前提一提报销的事。反正,告密的酬劳他还没给吧。”
忍足闻言语塞。
用“告密”来形容他的行为未免有些夸大其词的嫌疑,他不过“好心”向迹部传达源自下属的善意。谁知道人家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反而把有栖川叫到办公室一顿训斥呢。
这可不能怪他呀。
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忍足侑士加快步履赶上身前的有栖川润。
从没想过自己的行为能够瞒过有栖川润,让忍足惊愕的是她的报复来得这般快。
仿佛是一条蛰伏的毒蛇忽地从冬眠的状态中醒转,然后迅速地露出尖利的獠牙对准敌人的颈动脉嗜咬下去,真是让他措手不及。
如果蛇的死穴是它脆弱的脊椎和心脏,那么忍足的死穴必然是一张张钞票。
没有什么比无故破费更让他觉得肉疼。
心知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是最明智的选择,忍足侑士加快步履赶上有栖川润。
聪慧地将话题的风向引导至其他地方。
“我说,你上次靠岳人的那张照片赚取了多少利润?”
虽是略施惩戒,有栖川的心里并没有多少怨怼或气愤。
即使存在那么一些,也早在看见忍足哭丧着脸掏钱包的那刻就消散了。
她缓下步伐,等待忍足走到身边。
“25万。”
“简直是谋取暴利。”
忍足侑士啧啧称奇。
见有栖川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又接连唤了几声她的名字。
“小润,小润,小润……”
“干什么。”
有栖川终于在他的攻势下缴械投降,她不耐烦地转头。
鼻端被忍足用修长的手指捏住,有栖川润反射性地张嘴呼吸。
眼眸微眯,铺天盖地笼罩的阴影下,唯有他小麦色的脸颊清晰可见。
忍足温热的唇舌在有栖川的口腔内灵巧地游走一圈,这场由他主导的独角戏,哪怕没能得到有栖川的配合,于他而言也已满足。
至于下一次。
忍足自信与有栖川润真正意义上的亲吻不用等待太久。
刚想全身而退,有栖川却反客为主轻轻地允吸住他的舌头。
幸福感如同冉冉上升的浅粉色泡沫,不多时便充斥满忍足左边的胸膛---亦是他心脏的所在。
正要再探进去邀她共舞,升至顶端的泡沫竟“嘭”地崩裂开……
忍足侑士捂住左脸,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发出阵阵“嘶嘶”声。
蛇的三寸是它颈椎骨上最脆弱的地方,蛇的七寸是能将它一击毙命的心脏。
若说忍足的“三寸”是金钱,那么他的“七寸”又偷偷装载着什么呢。
他委屈地控诉:
“小润,你居然咬我!”
溢满诘问的瞳孔在看见有栖川得逞的笑容时蓦地柔软下来。
推了推鼻梁上下滑的眼镜,装出一副精英的模样。
忍足侑士作势动了动手指。
“你靠岳人的照片赚了25万,理应分给我40的利润就是10万,上次被你用亲……抵消。”
看见有栖川润阴郁的脸色,忍足乖乖地将“亲吻”这个暧昧的词汇轻描淡写地带过。
舌头还是辣辣地疼痛,他在吞咽唾沫的间隙顺便在心里把有栖川的奸诈数落一遍。
竟然以诱惑之名行报复之实,女人心果然如海底针一般。
可怕,可怕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刚才那顿饭我付掉十万日元。哎,我只好当你这一吻真值10万这么多,否则一定会郁卒得睡不着觉。”
嘴唇嗫嚅几下,最终归于寂静。
他不敢说出口的那句话是:
[不过,我们上次是唇吻,这次嘛……]
如此折合下来,他也不算太亏。
就是这次代价稍微有点大。
说话间,口腔内的疼痛感消褪了一些。忍足却仍旧心有余悸地抚摸着脸颊。
他垂首朝有栖川贼兮兮地笑。
眼里的气恼一闪而逝,有栖川润静静地审视忍足几秒,面色不豫地把两杯咖啡塞到他手中。有栖川独自向前方走去。
来不及以更肆意的笑容宣告自己的胜利,被她甩下的忍足无奈地摇了摇头,赶紧拿着两杯咖啡追上去。
年久失修的路灯被两人抛在原地,晦暗不明的灯光闪烁着。
这盏路灯记录下忍足与有栖川接吻瞬间交织在一起的身影,记录下有栖川落败后踢踢踏踏远去的步伐以及……忍足宠溺的眼神。
只听噗嗤一声,它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