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暖舟不是个会说话的男人,就算给他好话叫他说,他也是说不好的。
譬如眼下。
手心的楷体小字已经化为了墨迹,手掌上的汗湿和心底的躁动让男人感到不适,他抬眼看了眼自己面前沉默不语的东方不败,感觉自己有千万言语,却都被卡在了喉咙里,无法发声。
四处横生的静谧,多少也加深了相顾无言的尴尬。
赵暖舟想到了他爹拿着笔在他手心划来划去的画面,突然觉得好笑,看看现在东方不败这样冷淡的表情,心问道,自己是否又是自作多情了。
东方不败瞥见了男人额角的汗,那些滑稽的诗句在脑中晃来晃去,然后,他转身欲走,当然不出意外地被赵少堡主拉住了衣袖。
“不败!”男人终究了发出了声,消灭了相顾无言的局面。
被拉住的人也不挣开,爽快地又转身直视起男人,倒让赵暖舟又觉得不解。
他知道东方不败在哪处变得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被改变他又无从得知,这让他感到焦躁,并且非常地不悦。
“赵少堡主。”
东方不败没有打开那双手,反而让自己的手顺着往上爬,然后轻轻按住了男人结实的臂膀,他手下蓄力,指甲就轻而易举地在皮肉上划出了血痕。
他不动声色踮起脚尖,做到与赵暖舟平视,眼角噙着笑意也不是怒意也不是的情绪,道:“你当初说过的东西,我记住了,我会做到。”
“但是,我当初说过的事情,也请你遵守。”
——等这些结束后,我们就别见了吧。
——你给我记住,你只要在我的身体里泄身就好。
他看着赵暖舟,手下轻轻一推,便将有些慌神的男人给推离开来。然后,嘴角的笑意变得更深了。
“东方不败。”
赵暖舟没有伸手去拉住他,他只是叫了一遍男人的名字,这样完整地叫这个名字,东方不败记得连这次,就只有听过两次。
上一次,是在水牢里,而诱因是赵暖舟发怒了。
那么,这次呢,诱因又是什么。
莹绿色的小虫扑扇着透明的翅,在一片开花的植株叶片上蜿蜒爬过,尔后,两只修长且白皙的指头伸出,那虫子就被指腹夹住。
像是温柔的抚慰,东方不败轻柔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那虫身,但食指和拇指却在下一刻将幼虫的翅膀连根拔除,疼得那虫子触手乱颤。
“看着。”无情剥脱了虫翅的男人捻起那对透明的玩意儿,对赵暖舟抬眼道:“我跟你,从此如同此虫,不再复合。”
赵暖舟见此,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末了,东方不败扔下那半死不活的虫子,笑笑道:“拨开的肉是不可能在粘回去的,也请你记住你当初说过的话,不再相见。”
赵暖舟喉咙一阵干涩,好一阵,他开口道:“我骗你的。”
“我骗你的,”他说,“当初我想留你,所以骗你和我在一起,后来我不想害你,所以我骗你离开我,这样,你可原谅我?”
隐藏于心底的话都被掏出来,听上去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东西,本以为会烂死在肚中的秘密被剖开,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被摆出任人观看。
这大概是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了。
至少在这一刻,赵暖舟是这样想的。
皎月漏下的惨白月光就和赵暖舟现在的脸色相似。
他转过头,不再看着东方不败,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渐渐收紧,握成了拳头。
又是停滞的静谧。
就因为这样无聊的原因而说谎?
东方不败点点头,轻声道:“哦。”
哦,这样啊。
“所以?”他挑眉继续追问道。
“嫁我可好?”赵暖舟没想就答道。
回廊那里的乐曲声似乎更响了,连偏幽的亭子都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乐声,但在经过了有些漫长的跋涉,那原本喜庆欢乐的声音听上去显得荒凉,倒是奇妙。
难听的乐曲声恐怕比哀乐更叫人心烦。
尤其是在不对的时辰。
“嫁你?”东方不败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最荒唐的笑话,冷冷笑了两声,道,“你这样的男人啊……你以为我同你做了那事我就非君不可了?你真当我是女人?”
“不,不是的。”赵暖舟慌忙答道,向前走了一步。
东方不败并不后退,却是也前进了一步。
他按住男人身侧的独歌剑,嗤之以鼻道:“赵暖舟,拿好你的剑,管好你自己,否则,有朝一日,我必定让你血溅满地。”
说着,他拔出了那把剑,脱鞘之时的犀利清响和随着而来的冷光让他有了一瞬的晃神。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神兵了,多么令人怀念。
“你想做什么!”赵暖舟皱眉,按住了那双有些冰凉的手,顺着把那剑收回了剑鞘里头。
东方不败垂眼,道:“放我走。”是肯定的语气,绝非询问。
赵暖舟捏住了他的手,道:“不可以。”这个也是绝对的肯定语气。
他倾身,一手抬起了男人的脸,皱眉愠怒道:“我和你已有夫妻之实,我既没死,你若要我放开你,除非你有本事说服我。”
东方不败从没见过这样的赵暖舟,他料想这男人定是生气了。
也是,好不容易放下自己的脸面,将难堪的东西捅出,又下了万分决心向自己求爱,却受到冷待,心里自然是不爽快的。
他笑笑,风轻云淡般道:“好啊,我来说服你。”
掌下暗暗蓄力,却发现仍是无法运功。
“你我相识多久?”他看向赵暖舟问道。
“刚满……”赵暖舟踟蹰着。
“刚满一个月,”东方不败接下去讲,“我也觉得怪异,我怎么会一时昏了头脑和你做下那样的荒唐事,现在想起来,你我之间真的可能存在感情吗?”
他淡淡道,嘴角的笑容看上去无比得意,“现在我想清楚了,你和我不过都是一时的头脑犯浑罢了,所以,我们应当就此江湖不见。”
“不对,”男人反驳道,“这不是足以说服我的理由。”
“接着听我说,”东方不败笑道,“我给你理由。”
他看着赵暖舟有了一丝不安的眼睛,道:“你要娶我,无非是受你内心的愧疚驱使罢了,但是我现在告诉你,你不必愧疚……”
“你不必愧疚,我本就饲过男宠,你在我眼里,和我过去的男宠一样,没有半分区别,无论上位抑或下位。”看着赵暖舟的脸色越来越白,他嘴角的笑意就越来越欢。
赵暖舟如听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实,摇了摇头,俊颜因怒意或是其他而显得陌生,咬牙道:“你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东方不败笑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就必须只有你一个男人?真是自信过头了,赵少堡主。”
他还想接着说,但是赵暖舟的表情已经变得不足用怪异来形容。
赵暖舟在潜意识里将东方不败划分为清倌,从来他都认为这人这样傲然的性子必定是不肯屈居人下的。
他一直以为,水牢那次就是这男人的初次。
不善风月之人,总有无法接受的事情,譬如东方不败施施然做无所谓状讲出的事实。
脑中轰隆隆作响,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没完没了的鼓噪声在耳边响起似在嘲笑不堪,只一刻,赵暖舟红了眼睛。
东方不败像是看见了意料之中必然发生的事,嘴角的笑意有了一丝变味,他皱眉退开,却被男人接下来的动作所阻止。
电光火石间,赵暖舟单手扣住了他,用那样结实的身躯将男人锁紧入怀,叹息一样道:“你的理由的确足了,但是你不可以离开我。”
“我们,撞日而婚。”男人接着道。
东方不败看着赵暖舟因怒意而发红的眼睛,淡淡道:“行啊,聘礼拿来,任仙一本。”
赵暖舟仰头闷声地笑了,看来这次是真的心中不痛快。他单手从怀中掏出那随身携带的玩意儿,手下一用力,那破旧的书籍就灰飞烟灭,被震成了粉末,连碎片也称不上。
“赵少堡主,”东方不败脱口冷冷道,“你这是做什么?”
赵暖舟直直地看着他,压制心中躁动道:“你百般推搡,是为了套这东西吗?那我就毁了它好了。”
“我告诉你,不败,若是想要知道它的内容,你只能跟我,我是说……你跟定我了。”
威胁一样的话语脱口,这应该是最难堪的求爱了。不过,对待这样没有任何维系枷锁的感情,像干涸河床和绝收焦土的感情,也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了吧。
说出来的和心中所想完全不一样。
明明,明明想说的是—这不是任仙,而是任魔,我怎么舍得让你入魔。
现在,东方不败看着他的眼神更加冷淡。
感觉如被尖刺直扎入心口,疼得厉害,赵暖舟却不动声色。
那被扔在脚下的剥翅之虫最后一次挣扎了一下,终究是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