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一未见过此等生灵,现见它长相似猫、身形如豹,很是稀罕有趣,便想活捉了这家伙来给慕容成双解解乏。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支镖,干净利落地甩了过去,但那猞猁灵巧,轻轻一跳就躲闪开了。
“先人的,这厮是要拐走我二狗子啊!”骆缎洲肩头的南蛮险些吼出声,还好被男人给狠狠按住了。
那影一见猞猁眼中有戒心,料它是不愿跟自己回去,摇头笑笑道:“你既不愿,那么就此作罢。”然后,男人径直走入那屋子。
憋着气的巫辞儿张嘴咬了一口恋人的手,心道,若是我的猞猁真被捉去了,你咋赔我?
这临水小屋从外头看上去小的很,走进后才也称得上是别有洞天。四周布局精巧,皆为青石所筑,玲珑素雅中透着些许凉意。
院落里有三两石凳,其中一只上还凳上躺着一枝鲜桃花,粉嫩带露。看上去像是被摘下不久的模样。
那人还未离开此处?男人暗揣,按紧了自己身侧的剑。
在院子角落中有一口水井,外头青苔遍布,像是荒废已久。
男人不由想起了几年前,城里头的一个凶案。说是有一个明艳娇妻,因男人在外头有相好的就痛下杀手,把自己的那倒霉夫君按菜板上给一块块剁碎了,然后将那些碎块全扔枯井里头去了。
听上去有些骇人,但影一并不对此感到毛骨悚然。他是谁?晚锦山庄的影卫头子,他上头就有一个手段酷辣的主子,什么折磨人的花式他没见过?
当时听到那凶案时,他唯一的反应就是胸口空落落的,觉得那女人可怜了。
眼下他挪动脚步,朝那水井走去,很静,除了脚步声,别无他音。
一股奇异的气味从井口传出,他皱眉掩住鼻子,正要伸头往下看,却冷不丁被一只停在自己肩上的手打断了动作。
来人绝对是高手之高手,无声无息,凌波微步也不过如此。
影一咽喉干涩,转头看去。
一张可以说得上平凡的脸,但神情温良,嘴角还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张脸,他见过数遍,准确的说,是躲起来偷窥了数遍。
“你来讨酒?”男人开口,声音算不上好听但也不刺耳。
影一收敛神色,朝他抱拳半跪,毕恭毕敬道:“顾大师,家主有请,请大师随我去一趟!”
被称为顾大师的青年其实年纪并不很大,约莫不惑。只见他眉间横着一道疤,却不觉粗野,而体格高瘦,像没吃饱的样子。
唯一令人讶异处,大概就是他的一头白发了。
此人,就是淡去江湖三载的顾楼林,当年他一刀斩杀四位青秋党高手之事,至今都不时被人在酒肉宴上拿出唠起。
此刻,这样的绝世高手就站在影一面前,若是他心情不佳,只消一个指头,都可以让这个晚锦山庄的家畜死个够。
但他显然不想那么做,不过这并不表示他心情很好。
顾楼林笑笑,指着那口井道:“你猜里头有什么?”并不回答跪下男人的请求,而是另辟话题。
影一嗅嗅鼻端的异味,恭敬道:“可是血肉之物?”
“哈哈!”顾楼林大笑,道:“不过是我酿酒余下的酒曲罢了,怎叫你闻出了血沫味?”言罢,一阵清风在影一面前拂过。
再定晴一看,那清瘦的身影已离开自己数十米开外,坐在了石凳上。
躲在墙头树丫上的南蛮搂住了骆缎洲的脖子,心生怪异。
这顾楼林隐居三载,无人叨扰,只在两个月前被八卦笔朱小蔷放出了消息,说他身怀任仙刀谱,一石激起千层浪,但碍于顾大师的绝学,无人想自找死路。
而这晚锦山庄倒是有意思,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的人送上,这明摆着是送人去死。
头顶花瓣喷雪霏霏,顾楼林扬起嘴角,朝那跪在原地的男人说道:“过来,听我讲一个故事,听完我就跟你走,如何?”
影一忙上前,又拱手作揖,恭敬道:“大师请讲,小的听着。”
顾楼林瞥了眼墙头树,眼含笑意开嗓道:“你可知道我眉间的疤是怎么来的?”
影一摇头,那额头与后背的汗水不住冒出。
“为了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我自幼便在清心观中修习。我常问师傅一个问题,怎样才可练好刀法,师傅说,生无欢死无忧便是了。”
“于是我苦心寡欲十三年,终于有悟,拔刀四处挑战,披荆斩棘,无往不胜。所以现在你们膜拜我,惧怕我,将我奉若神明。”这话听上去狂妄,但搁在顾楼林身上却是一点儿都没夸大的成分。
影一的汗水已经湿了后背,他的心脏咚咚咚地跳动着,这是执行任何一次危险任务时所没有的。
顾楼林轻咳两声,接着道:“谁算到,一只貌美恶毒的蝎子突然冒出,在一夜间就毁了我的清修。”
听到这里,巫辞儿感到一股熊熊烈火在胸膛燃起,他身子不由地挣动,那手脚上的银镯发出叮当响声,影一猛地抬头,而顾楼林却只是笑笑道:“何不下来一起听听!”
心知是藏不住了,骆缎洲便抱着巫辞儿,飞身而下,长衫在半空微展,同时指间射出的四瓣桃花,咻咻地裹着风,直直插入了另一只石凳上。
这并不是对顾楼林的挑衅,而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这等功夫,影一顿时知晓来人为谁,“骆缎洲?!”
从男人怀中挣开的南蛮冷笑一声,眼珠子一转,道:“你也有些见识,没错,我男人就是骆缎洲!”
“那么,你是……”顾楼林并不恼,眉间有了一丝慌张,道:“黎宴的谁?”
巫辞儿轻笑,道:“我本无父无母,只有一个顶好的师傅,我师傅就是全天底下最善良美丽的人,你这沽名钓誉伪君子哪里配叫他的大名!”
闻此,顾楼林苦笑,道:“都是命,不由人。”
“我去你娘的命中注定!放屁!你当年把我师傅抛下万蛇窟关老天爷何事!你这千载难逢的真小人伪大侠……”南蛮噼里啪啦破口大骂,连身边的骆缎洲都大惊失色,自己这小祖宗可是在骂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啊!
骆缎洲伸手捂住巫辞儿的嘴,朝顾楼林投去歉意的目光。
巫辞儿手脚乱动,激烈挣扎着,骆缎洲生怕弄痛了怀里的小祖宗,却被巫辞儿钻了空子,一口嗷呜咬伤了他。
接着,一口唾沫悴不及防吐上了顾楼林瘦削的脸颊,顾大师并不闪躲,也不伸手去擦,只是让那口唾沫慢慢蜿蜒开,留下一道亮晶晶的痕迹。湿哒哒的滋味可不好受。
骆缎洲和影一几乎是在那口唾沫喷出的瞬间傻了眼。
“大师莫怪!”反应过来后,骆缎洲的第一个动作是给顾楼林跪下,大声赔罪道:“内人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您……”
男人笑笑摇头,眼中闪现一丝精光,眨眼间拾起凳子上的桃花枝,起身轻翻,犹如惊鸿,那带露花枝在手瞬间化为利剑般的存在,携着杀意而来。
这手脚之快,动作之轻,杀招之妙,非人肉眼可窥破。
巫辞儿只感觉到眼珠子前头有疾影一晃,接着一道剑气冲荡了他的内脏,但阖上眼睫后并没有更深的刺入动作和疼痛,他只感觉到那个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晃动起来,接着皮肉撕裂的声音显得无比清晰,刺耳的很。
白光之后,五道细细的血柱喷出,极为灿烂好看。影一晃神过来,见顾楼林不知何时已经闪身到门口,和自己主子的习惯不同,这人素衣不沾一滴血。
“还不走?”顾楼林云淡风轻地向他点点头。
影一忙上前,只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就和那顾大师消失在了桃花林。
“缎哥?”南蛮娇小的身子搂住倒下的沉重身躯,颤声道,“怎么流血了……”
骆缎洲胸腹处被开了五个排列整齐的口子,不停往外冒着血,他的嘴角亦开始溢血,生命之源不断流逝。
巫辞儿手忙脚乱地帮他止血,又从怀中摸出个药瓶子疯狂地往男人嘴里塞,自己不知何时就被涕水糊了一脸。
那瓶子中的药丸,取山灵之精和纯子之血,数年出一颗,一颗就可肉白骨。巫辞儿这辈子也就炼成了两颗,现在他把这药当糖丸一样不金贵地往男人嘴里塞。
男人咳嗽两声,血沫子不断往嘴外头溢,肺部撕痛得厉害。巫辞儿大急,就着那张血腥味满满的嘴吻了下去,舌头搅拌着将药丸推下食道。
“别吓我,骆缎洲……”他颤抖着按住那些出血口。
“我再也不折腾你了……”他手下那具身体一阵痉挛。
“大小老婆随你娶,听到没有……”他亲口打破了这辈子最难以忍受的底线。
屋子外的一只猞猁跃了进来,看见自己的主人和自己主人的男人一起躺在地上,一地血迹。
它歪了歪脑袋,眼中有了一丝不解。因为现在它素日光鲜的主人现在真的是非常难看,脸都脏兮兮的。
不多时。
一阵嚎啕在密林小屋中响起。桃林风吹,又是一场落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