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四天,白奚的绷带拆掉,他才被陆夫人允许出家门。
只有老天才知道他这几天心急如焚到什么程度,用寝食难安来形容丝毫都不夸张,再加上陆夫人时不时要刻薄他几句,这种生活简直要逼他再死第二次。
一出门他便直接回了家,怀着激动的心情按下门铃,从小到大,他从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热爱这个家,热爱他哥哥。
许久之后,紧缩的铁门纹风不动。
擦!家里居然没人吗!?
他开始砸门的时候,有保安过来阻拦:“先生,这家人搬走了。”
白奚懵了:“什么时候搬走的?”
保安道:“就是前天的事,佣人都遣散了呢,您是他家的朋友吗?他家出事儿了您不知道啊?”
白奚:“……知道。”
保安道:“噢,记者来堵了两天,那些记者也真是,人家刚死了弟弟还没完没了的来采访。听说白先生就是被烦的不得了,出国去了。”
白奚愣了片刻,问道:“物业应该有留联系方式吧?”
保安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您得自己去问问。”
从物业管理处出来,白奚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白坤走的特别干净,房子扔给物业暂管,交了三年的管理费,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白奚失落的站在家门口的泡桐树下,隔着围栏呆望空荡荡的花园,金盏菊还在迎风怒放,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主人抛下的残酷现实。
不用说,白坤一定是去了美国,嫂子在那里。
嫂子?白奚眼睛一亮,他想到可以去找谁了!
跨进久违的周家大门,白奚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自从他嫂子长期待在国外以后,他就几乎没有再到周家来过。
可是周家的佣人对现在的“他”却是熟悉的,开门的佣人很是欣喜:“蔚然来了?快进来,最近怎么一直没有来玩啊?”
经历了陆家那样的氛围,白奚换位假设的猜测,陆蔚然一定非常喜欢周家,对周行也是爱屋及乌吗?
几天之前和周行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总是一副酷炫狂霸模样的周行早就深入白奚的意识。
所以看到犀利哥版的周行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白奚震惊了。这乱七八糟的发型,胡子拉碴的脸,布满血丝的眼,也太酷炫了吧!英雄你是撸啊撸的太投入吗?
周行对他的瞠目结舌直接无视,到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问:“你喝什么?果汁还是牛奶?”
白奚干巴巴道:“果汁好了。”
周行拿了瓶果汁给他,自己咕咚咕咚喝了半罐啤酒。
白奚捧着果汁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贸然问起人家叔叔的电话,也太奇怪了。
周行道:“有阵子没见你,最近玩什么去了?”
陆家当然不会把陆蔚然自杀的事到处宣扬。
白奚隐约觉得周行是把陆蔚然当小孩看待的,答道:“有点不舒服,在家里休息了。”
周行也不追问,说道:“哦,注意身体。”
白奚决定先客气的铺垫一下:“你今天怎么没有去上班?”
周行又喝了口啤酒,漠然道:“不想去。”
白奚:“……”这要怎么接下去qaq?
他迅速改变战术,还是单刀直入好了:“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想买两幅画,听说你叔叔是做画廊的,能不能……”
周行道:“不能。”
一时冷场了,白奚尴尬的想撞墙,黑魔王大人的交流方式真是十年如一日,十年前就是这个鬼样子!你敢不敢有点变化!敢不敢!
他试着迂回道:“也不是非要你出面啊,你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我直接和他联系。”
周行把啤酒喝空了,睁眼说瞎话道:“没他的联系方式。”
这就是明摆着拒绝了,白奚太懂了。几年前在周行阴影下苦苦挣扎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出一个结论:这世上没有周行做不到的事,如果他拒绝你,一定是他不想做。
就在这时,白奚发现周行渐渐有点不大对劲。
他紧皱起眉头,一手按在太阳穴上,额头冒出了冷汗,嘴唇有些发白,配上他本身就很憔悴的面容,看着格外的瘆人。
白奚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了?”
周行手里的那个易拉罐都快捏扁了,他指了指茶几,低声却又急促道:“下面那个抽屉里有一瓶药,帮我拿来。”
白奚忙按他说的去拿药,递给他的时候下意识扫了一眼,立刻瞪大了眼睛:“这个……”
周行劈手夺了过去,打开药瓶的手都有点不稳,取了两片出来却又停下动作。
白奚茫然的看着,片刻后问道:“你想用它止痛?头痛?”
周行把药放回了瓶子里,低声道:“没事,很快就好。”这句话更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白奚道:“可是……”
周行站起身,神情虚弱,说道:“我要睡一会,你回去吧。”说完没再理他,头也不回的上楼去了。
茫然的离开周家,白奚有些担心周行,那个药瓶上明明白白贴着“唛啶利多尔”的标签。
他知道那是什么,还在电影学院学习的时候,他曾经参与执导过一部禁毒公益宣传片。唛啶利多尔,常用名称杜冷丁,通常用在临床麻醉和止痛,长期使用容易形成依赖。换言之,使用不当就会近似毒品。
周行到底生了什么病?居然需要使用杜冷丁来镇痛?
很快,陆锦荣便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带白奚去了荣艺电影公司,让他和老师见面。
白奚完全没预料到,陆锦荣给他找的老师会是高思远。
高思远本人就是传说中的“野路子”导演,年轻的时候写了十几年的诗歌散文,到了而立之年忽然转行来吃电影这碗饭。
白奚就不同了,他算得上系出名门,他的老师是国内影坛当之无愧的大师级人物,拍过多部在国际电影节上获奖的作品。学院派的白奚对这位比他年长十余岁的高思远导演,一向很是鄙薄。
再加上本届金柏奖上高思远和他一起入围最佳导演,并且最终斩获了这个奖项。他在鄙薄之上又添了几分不愿意承认的嫉妒。
总之,陆锦荣给他选的这个老师,让他相当不满。
可新鲜出炉的最佳导演,来教他这个只会画几笔漫画的真正“野路子”,好像高思远更不满。
陆锦荣把他交给高思远之后,转眼高导演就把丢了出去:“漫画这东西是纸上谈兵,电影可是活的。陆少爷,你先去学几天摄影的基本知识。”
正在擦镜头的刺儿头青年一脸的惊诧:“啊?让我教你摄影?”
白奚臭着一张脸,送他来的高导演助手跑到刺儿头青年身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青年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助手讨好的对白奚笑道:“他是左杰,你可能听过他的名字。”
白奚脸色缓和了下来,说道:“我知道,今年入围了金柏奖的。”不过也没拿到奖罢了。
助手走后,左杰挠挠头道:“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教你。”
白奚笑了笑,说道:“用不着特意教我,你工作的时候带着我就好,我可以边看边学。”
左杰顿时放轻松了:“那也好,我怎么称呼你?陆少爷?”
白奚道:“陆蔚然,可以叫我蔚然。”
他看过这个摄影师的入围作品,技术纯熟,也有自己的想法,算是年轻摄影师里很不错的代表。
而且左杰的拍摄风格也很对他的胃口,当时白奚还起过要找左杰合作的念头。
不过见面倒是第一次。
白奚是媒体的宠儿,师从大师,少年出道,外形出色,性向成谜,浑身上下全是爆点。
而且导演本来就比摄像师要更有影响力一点,因此即使是同样拥有入围金柏奖又落空的经历,左杰和白奚一比,实在算得上是草根了。
这边安排好之后,白奚回陆锦荣那里汇报情况,一进办公室,惊讶的发现周行居然在。
陆锦荣看他进来,示意他到旁边坐下等着。
周行的样子比那天见他时要好了很多,至少胡子刮的很干净,只是眉眼之间还是看得出睡眠不足带来的憔悴。
陆锦荣叹气:“到底是朋友一场,出了这种事,你心里难过也是人之常情,但还是要往前看,逝者已矣,节哀顺变才好。”
周行:“是,我知道。”
白奚快速的眨了眨眼,最近除了他,还有其他的逝者吗?
陆锦荣:“我看你的状态还是不大好,如果实在不舒服也不要硬撑,工作可以先放一放,还是身体最重要。”
周行:“已经好很多,董事长挂心了。”
陆锦荣:“另外,有什么想法的话,你也要及时跟我沟通,你到e这半年来,表现一直都非常出色,我是很好看你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周行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陆锦荣:“其他的也没什么,下周二的董事会,我希望看到你恢复最好的状态。”
白奚望着周行拉开门出去的背影,转过头来却看到陆锦荣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心里突了一下,陆锦荣大约已经知道了陆蔚然是为周行割腕自杀。
陆锦荣问:“和老师谈的怎么样?”
白奚道:“还好,高导让我先学入门摄影。”
陆锦荣顿了顿,说道:“蔚然,周行不适合你。”
白奚:“……”这么直接!
陆锦荣道:“他这个人太固执,钻进牛角尖出不来。我知道你觉得他很好,不是爷爷要泼你冷水,你为他做再多,也没太大用处。”
白奚镇定道:“爷爷,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陆锦荣不动声色的瞥他一眼,白奚直觉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话。
“你们小辈的事儿,我也不多问了。”陆锦荣笑起来,“不过我早说过,无论你喜欢哪个人,爷爷都支持你。”
白奚有些讶然,心里也升起一股暖意,陆锦荣对孙子的疼爱和维护还是有几分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