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
林平之和甘尼克斯坐在用石块木板临时搭的床上,稍微一动身下的干草就沙沙作响。
斯巴达克斯低沉的嗓音在昏暗的烛光中响起。
“当时我们和克拉苏交战,我们刀剑相争,差一点就要打败他了,但一柄长矛刺穿了我的背,我输了。我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白光,一切感觉都在远去,灵魂分离了身体,无法再呼吸但并不会觉得痛苦,我知道我的生命将就此终结。”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然后语调变高了一些:“但不可思议的是那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我醒来发现自己又重新开始呼吸的时候,我意识到……”
“你重生了。”林平之接道,但斯巴达克斯继续道:“不止如此,在我活过来之后有些事情也变了,我受过伤,但——”
“我有些渴,水在哪里?”林平之打断他,斯巴达克斯愣了一下,随即走向水缸,林平之跟上去自己舀了一瓢,“谢谢。”
“别客气。”斯巴达克斯适时转换了话题:“我只是活下来了而已,我本以为会有更多像我一样的人,所以不停地准备食物和住所,但随着时间过去,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渐渐明白然后停止了这些活计。有时候我会下山看看,发现这里是林的家乡。”
他们记得屋外那些木块砖石的痕迹,难以想象斯巴达克斯在这里独自一人造出一间间房屋在亲手拆掉它们,那一定很……
“说说你们吧。”
“哦,好的。”甘尼克斯简短地回答:“在分别后我们遭遇了庞培,失去了一半的人,另外一半按你说的远走高飞。”
尽管战争已经过去,但这依旧是个沉重的话题,无数的牺牲和荣耀仍然历历在目。斯巴达克斯陷入了悲伤的沉默,那悲伤令另外两个人感到内疚,尤其是甘尼克斯,他不得不道歉:“抱歉,斯巴达克斯。”
“不,是我的错。”
“别这么说,斯巴达克斯。”林平之忍不住道,这样的自我批判对每个人都不公平:“你使每个人都信任那你,而你也给了每个人想要的。”
那双蓝眼睛看过来,而黑色的那双移开目光。甘尼克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笑容僵了一下,然后提高声音建议:“我们为什么不聊些开心的,你会喜欢的。”
而接下去的时间林平之都心不在焉,在那两人聊天的背景音里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为什么斯巴达克斯会和他一样重生,为什么恰好出现在这里,他的身体是不是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形,他……
“林?你在想什么?”耳边传来热气,林平之如梦初醒,随即发现蜡烛早就灭了。甘尼克斯从背后抱着他,坚硬的下巴抵在他肩头。
“没什么。”他掩饰严重忧心忡忡,两人就那么躺下来,对方带着倦意在他耳边细声道:“睡吧,小家伙,今天累坏了。”
“嗯。”林平之轻声答应,他看到斯巴达克斯背对他的身影,然后闭上了眼睛。
明天,明天他必须得问清楚。在入睡前林平之这么对自己说。
他的脑海中绷着一根弦,连睡眠也无法放松半分,因此翌日当他们三人一起下山时林平之忽然开口道:“甘尼克斯,我想吃黑果子,我们刚才经过的河边有。”
甘尼克斯停下来,林平之道:“我们在这里等着。”
“好吧。”他点点头看了眼斯巴达克斯,转身往回走。
空气陷入闷热的沉默,斯巴达克斯犹豫了一下问:“他被你支走了,你想说些什么?”
林平之目光一闪,半晌后道:“我也重生过,斯巴达克斯,甘尼克斯也知道。”他抬头看向对方,“所以我想知道昨天你没说完的话。”
“哦……天,所以你们对我说的话毫无惊讶,毫不怀疑。”斯巴达克斯凝视对方迫切的、说不清害怕还是渴望的眼神,“看,”他举起胳膊伸到对方眼前,上面有几道粉色的牙印一般的痕迹:“这里半个月前受过伤,骨头几乎被野狼咬断,但现在看上去就像被小猫挠了一下,我连草药都没用过,普通人怎么会好得这么快。”林平之睁大了眼睛,斯巴达克斯继续道:“从死神身边逃走后我一直维持着这幅样子,甚至不怎么需要吃东西。”
林平之一瞬间像是明白了所有他不愿意承认的事,斯巴达克斯不自觉地进了一步,声音和蔼:“你照过镜子吗,林?从我们相遇开始,你一直没有变过,胖瘦,高矮,甚至头发的长度。你曾经差点死去,不止一次,但每次都奇迹般活下来了。”
林平之望着对方的眼睛,他的喉咙发干,当斯巴达克斯说出接下来的话后他几乎不能呼吸:“恐怕我们不只是重生,林,我们得到了永生。”
“我想你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敢确定,是吗,林?”
“……我不想这样。”林平之的声音像被堵住一样嘶哑,斯巴达克斯感觉对方不太妙,他想平息对方的不安:“听着,林,这是诸神的馈赠。”
“不是这样的!”林平之厉声反驳,他的反应吓了对方一跳:“甘尼克斯迟早会知道这些。我不会老也不会死,等百年之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踏过他的尸体,看着他的坟墓,只剩我一个人在天地间飘荡,这是诅咒,斯巴达克斯……”
“还有我在,我们是一样的。”斯巴达克斯忍不住想要拥抱他,林平之飞快地退了一步,“可我需要的不是你。”
一时间静寂无声,他仿佛听见树叶摩挲的声音,对方僵住的表情就被狠狠中了一剑。林平之不再看他,没有谁再说话,直到甘尼克斯爽朗的声音响起来他才惊了一下似的挺直背脊。
“哦老天。我衣服都染成紫色的了。”甘尼克斯走过来,语气愉快得一点儿都听不出抱怨。
林平之振作起来:“干得好,我们能够美餐一顿了。”
三人花了大半个时辰回到镇上林平之两人的住所把一切都安顿好。
“今天是幸运日。”甘尼克斯一边坐着手上的活一边这么说着,林平之看着甘尼克斯,越靠近就越难过。那个高大的可靠的背影,那头漂亮的灿烂的金发,他粗鲁的肉麻的情话,他那么爱他,愿意为他去死,愿意为他献出一切。
他紧紧抱住他宽阔结实的背脊,呢喃道:“别离开我。”
“这又是什么傻念头?”甘尼克斯莫名其妙地回过神,小家伙仰着头蹙紧眉头的样子那么可怜,漆黑的双眼就像水中摇曳的金色碎光,甘尼克斯明朗而爱怜地笑着亲他:“我发誓永远不会,除非死亡把我们分开。”
但对方看起来却更难过了,“林……”甘尼克斯和他吻在一起,啃咬他薄薄的嘴唇和脖颈,熟练地就扯掉对方的衣袍爱抚他光洁的全身,当对方狠狠j□j身体里时林平之哭泣般叫了出来。
甘尼克斯搞起来简直是个种马,林平之的意识很快就在疯狂粗鲁的撞击中从脑子里抽空,他整个人挂在那金发壮汉身上,两腿紧紧盘在对方后腰。随即他被压到墙上,甘尼克斯掐着他的胯骨更加凶狠地顶弄他的身体,林平之觉得他今天一定会j□j死在这里,他绝望地想那或许是最好的下场了。
林平之并咩有就此放弃,在那天之后他和斯巴达克斯商量了许多办法试图将甘尼克斯变得和他们一样,林平之偷偷给他输真气,喂他自己的血还有其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然后故意给他切个伤口,但一点儿用都没有,事实上两人连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弄不明白。
“我想只有一个办法可能奏效。”斯巴达克斯盯着林平之,后者思索了半晌立刻否决:“不行,门都没有,我不能冒这个险。”
“但我们都死过一次,这是唯一的共同点。”
“没得商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林平之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解释自己的外貌为何仍然停留在少年时甘尼克斯得知了一切。他似乎早有察觉般垂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那他也是……”
“是的。”
“那还不错。”他自言自语,然后看向林平之,他的眼睛明亮得像装进了耀眼的太阳:“别担心小家伙,我很强壮,我发誓我能活非常非常久,直到你烦了为止。”
不久后斯巴达克斯离开了他们,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两人每隔几年就要换个地方,防止林平之永远年轻不变的相貌带来麻烦。
直到那一天终将到来。
年迈虚弱的甘尼克斯被长年累月的伤势引发的病症折磨得奄奄一息,林平之守在他床边,满屋子都是呛鼻的中药味。
“甘尼克斯,拜托,不要……”林平之不停抚摸他失去光泽的金发,望着他模糊的蓝眼睛,他们的手紧握着,好像这样对方就不会离开。
“小家伙……”甘尼克斯费力地开口,他很难过自己竟然要集中全部精力才能看清楚对方的脸:“答应我只为我哭这一次。”
“混蛋,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你怎么能就这么丢下我?”林平之哽咽着控诉,“还有很多地方等着我们去看,我……”
“我们是很好的一对,你知道这个。”甘尼克斯的声音就像漏风的筛子:“听着,开头也许有些难熬,但一切总会过去的。无论你今后在哪儿,沙漠还是森林,永远别觉得孤独,因为我会永远爱你,永远在你身边。”
林平之崩溃地哭出来:“我只想要你留在这儿……”
“我能感觉到你,仍然……能……”他的声音低下去,渐渐失去声息。林平之的眼泪一下子全都涌出来。他想不通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他,为什么无论如何努力仍然有人离他而去,为什么只有他活着承载所有人的记忆,为什么甘尼克斯要死,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林。”
有人在叫他,林平之花了好一阵才想起来是谁,那人走到他身边,仍然是几十年前分开时候的样子,“我们该让他安息了。”
“不。”林平之头也不抬,斯巴达克斯看了眼。他在旁边看了好几天,他清楚林在想什么。他本想等他自己站起来,但空气中已经有了淡淡腐烂的味道。
“他不会重生,林。”
那瘦削的身体忽然被雷击般狠狠震动了一下,然后他猛地站起来凶狠地瞪向对方,“闭嘴!他会的!为什么你重生了他却不行!?”
“林,他死了。”斯巴达克斯紧紧抓住她的胳膊让他冷静下来,“我很抱歉但是甘尼克斯已经死了,我们得火化他,让他的灵魂得到自由。”
林平之的肩头就像忽然被抽干了力气般颓下来,他低低地重复,“我知道,我知道……”他看向早已没有呼吸的人体,潮湿温热的环境正在使他迅速地腐烂发霉,再过不久那就会完全腐蚀甘尼克斯的模样。
他低低地说:“我想甘尼克斯应该有座碑。”
山上的槲树下多了一座新的坟头,无名无姓,孤零零光秃秃地竖在那里,但明年上面就会长出青草和野花,无人探访,无人问津,但有人将永远记得其主人的名字。
“我得走了。”林平之倚在树下最后看了眼墓碑,对另一个人说道:“后会有期。”
斯巴达克斯回头看他,微微颔首:“保重。”
斯巴达克斯目送那抹白色的身影下山,带着他永恒的思念和挥之不去的背上。日出日落,潮涨潮汐,在未来的某个时候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他想那一定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他轻轻抚摸崭新的石碑:“你有了不起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