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确认远离奴隶军营地之后,凯撒的速度稍稍慢了下来。
他回头瞄了眼无精打采的提比略,他破烂的衣甲仍然挂在身上,密集的刀口和鼻青脸肿的模样交相辉映,凯撒看上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毫无反抗地被斯巴达克斯和甘尼克斯这两个角斗士佼佼者狠揍了一顿。但显然对方精神上承受的打击更大,他在奴隶面前下跪,差点就为了活命而向他们求饶。那副场景一便便在提比略脑海里回放,那双不可一世的脸此时颓败地低垂着,大概是被斯巴达克斯吓坏了。
“接回你的旅程万分艰难,你不受点教训永远也不知道天高地厚。”凯撒就像在教训不听话的晚辈:“我的对手不是你,你的敌人也不是我,斯巴达克斯才是。就算只是几个绊脚的石子也会让你摔得满地找牙,别再掉以轻心。”
他的说教换来提比略狠狠的一眼,年轻将军的脸颊肌肉因为羞耻或是愤怒不住颤抖,随即他用力一挥马鞭跑到了前面去。
翌日,所有决定跟随斯巴达克斯攻打克拉苏的战士们重新穿上战甲,拿上武器,在一片山丘上分别。
“朋友们,我们就在此地道别吧。”斯巴达克斯站在中央对众人道,“跟随甘尼克斯去自由地生活。命运和谋略已无法改变我们在战场上厮杀的结局,有些人的死亡还不及埋葬他们的尘埃重,而我们死去的每一位兄弟都是荣耀的战士,毫无畏惧,绝不臣服。现在,只有罗马人的鲜血才能驱散我们经受的寒冷,我要让他们看看,自由的意志终会反抗蹂躏和压迫。请你们一定记住,在我们与罗马人生死相搏的时候,心中最挂念的永远是你们。”
他的目光坚定冷静,一位抱着婴孩的妇女轻轻上前道:“谢谢你,斯巴达克斯。”
淡淡的太阳挂在青天之上,不知名的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他们庄重地凝视着斯巴达克斯,仿佛祭祀神明时虔诚的信徒。
林平之就站在满是妇孺老少的那一面,因此他看见斯巴达克斯看向那婴儿温柔的目光。艾力贡也在迎战的队伍里,纳西尔不着痕迹地支撑他站立,一面特制的中央镶嵌一段利剑的盾牌被牢牢固定在他的小臂上。
甘尼克斯走近斯巴达克斯,“我会带着他们在山的那头等你光荣而归,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斯巴达克斯。”
“你变了,甘尼克斯。”斯巴达克斯笑着道,后者问:“怎么说?”
“你以前说过无意以身殉道,为了更多人的自由牺牲自己的生命……”
“总有人能为你鞠躬尽瘁,你是为了成千上万人,我就为了那么几个。”甘尼克斯快速打断他的调侃,敛起神情道:“无论如何,我们会履行各自的责任。”
他们想让这场分别显得不那么悲壮和感伤,勇气和支持是他们现在唯一需要的东西。
“我会祈祷罗马大败,斯巴达克斯凯旋。”林平之对他说,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斯巴达克斯也跟着他温和地笑,有一度他们之间总是剑拔弩张,“我很抱歉将你拖入这种生活。”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为与斯巴达克斯并肩而骄傲的。”
“能听见你的奉承实属难得。”斯巴达克斯想在他眼中发现一丝端倪,但如他所料,昨晚的事情没有在赛里斯人的记忆里留下一丁点痕迹。他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但他明白一切本该如此。
“斯巴达克斯。”林平之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比所有其它人做的那样:“记得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还是对手。”
斯巴达克斯回忆起那个时候,他在竞技场上,刚结束一场厮杀等待着下一个对手,这个赛里斯人就像从天而降一样被带到场中。那时候对方蒙着眼睛皮肤苍白,拖着长袍歇斯底里地大叫大笑。他还以为那是个疯子,然后声音戛然而止,他在自己面前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全场一片嘘声。
“不怎么有趣的见面,但很值得回忆。”斯巴达克斯总结。
离别终将来临。
斯巴达克斯对他俩道:“小心庞培。”
“我什么时候搞砸过?”
斯巴达克斯笑了笑,转身高声道:“出发。”
甘尼克斯长出一口气,对林平之道:“我们也出发吧。”
“嗯。”林平之带上斗篷上路,忽然低低唔了一声。
甘尼克斯摇摇头:“坚强点儿,小伙子,虽然宿醉的滋味是不怎么好受。”
林平之脑子里有些零星的片段,“我昨天吐了你一身?”他得到对方的肯定后恶劣地扬了扬唇角,“听起来不错。”
“不错?”甘尼克斯笑得眉飞色舞,“我必须得说,那简直精彩。你先是给我们表演了一段‘剑术格斗’,然后趴在我身上哭着求我,顺便一说那时候我们还在大庭广众之下……”
“闭嘴。”林平之抽出长剑威胁地比划了两下,然后发现剑柄上似乎少了点东西。
“怎么了?”
林平之记起了一些事情,他在昨晚见过斯巴达克斯。他当时醉得很厉害,但必定认出了他。那双深沉的似乎总是满是思绪的蓝眼睛在黑夜里离得极近,近得他当时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但再然后发生了什么?林平之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没什么。”他回答,手指摸了摸剑柄上一圈浅浅的印子。
甘尼克斯耸耸肩并未深究。在刻意制造的愉快徒然冷却后长长的队伍重新回复了沉重的氛围。斯巴达克斯的队伍正在与他们相对的方向渐渐远去。
他们的身影很快泯然于大众,辨识不清。
什么都再也看不清的时候斯巴达克斯捏紧了手掌,满是厚茧刺痕的粗糙手指间露出一截红色的流苏,昨晚和林平之说话的时候他无意间带走了它。
那时他们靠的很近,林平之惯用的长剑就放在床边,可他整个心神都集中在对方的一举一动中,直到离开很久后他才发现手里紧紧攥着这个,大约是被他硬扯下来的,他毫无印象。
那是他唯一得到的纪念。
……
远在坎帕尼亚大陆另一端的库迈城,一辆贵族的座驾引起平民的匆忙躲避。那辆华丽的马车一路奔驰远离集市,最后在一座刚刚装饰一新的大宅前停了下来。
一位身着精致长裙,梳着时髦卷发的年轻贵妇人拉着一个男孩的手下了马车,大门的守卫立即恭敬地打开门让她进去。
“您的伤势很古怪,从外表看只有一处有剑伤,但大部分内脏都受到了损坏。西庇阿大人,您还需要还要修养多日。”
西庇阿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听医者的结论,忽的一阵淡淡的香味,一位黑发的美丽女人优雅而匆忙地进来,在看到西庇阿后顿了顿,焦急之色盈满眼眶。
“父亲。”十岁左右的男孩放开母亲的手跑到床边叫道,西庇阿顺手安抚了下儿子,惊讶地看向妻子:“科内莉娅?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在罗马听说你受了重伤,是拜一名赛里斯奴隶所赐。”女人心疼地看着他缠满绑带的身体,眼泪湿了脸庞“他怎么敢……?!我早说过这些异域的种族就像一群喂不熟的狼,他们永远不懂高低贵贱之分,他们只配得到鞭子和棍棒相待。”
“我没事亲爱的,别大惊小怪的。”西庇阿微微坐起来,一直躺在床上让他的肩背骨头都吱嘎作响。
“这次实在是太过火了,我们要严惩那个奴隶,他在哪儿?”
“他已经得到他应得的下场,科内莉娅,被施以宫刑钉上十字架,你这么善良不会想看到那种场面。”他看向这个美丽柔弱但感情薄弱的妻子温柔地说道。
女人的目光闪了闪,“我厌恶流血,尤其是从我的丈夫身体里流出来。”
“我是将军,受伤流血是常事。”西庇阿站起来,“而你也该继续呆在罗马做你的分内之事。”
“抱歉我不加考虑就跑过来,但妻子担心自己的丈夫有什么错?”
西庇阿走近她,高大的身体笼罩住她:“去泡个舒服的澡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就带提图斯回去。”
“沃尔图……”他语气温柔、浑身是伤但仍令人畏惧,科内莉娅的挽留生生消失在舌尖。
打发走了妻儿之后西庇阿披上袍子转到暗藏的内室,走廊里燃着烛台,里面空无一人。他伸手拧开墙壁上一个的兽头装饰,雪白的墙壁缓缓移开,露出里面另一番洞天。
西庇阿走进去,细碎的金属碰撞声随之响起。
“你醒着呢,景宣?”他挑了挑桌上已经昏暗的烛火,橘黄色的光亮在墙上拖出一个长长的人影。被叫到的人动了动,又是一阵清脆的金属相碰的声音。
“什么都不想说?”靠近之后才能看清床上的人手脚都被坚硬的铁链锁在床柱上,闻言微微转了转眼珠,“滚出去。”
“我也爱你,宝贝。”西庇阿扯开他的腰带。景宣闭上眼咬牙忍受又一次身体上的进犯。近在咫尺的呼吸和下|体撕裂的疼痛令他恶心欲呕。
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个子小小的男孩,西庇阿的儿子正在门外看着一切,那些暧昧的痛苦的呻|吟令他后退两步,然后飞快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