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上岸后就近找了一家小酒馆稍作休息,随即景宣似有要事匆匆离去,留下令人沉默以对。

  简陋的小屋里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灰暗老旧的门帘挡住了阳光。甘尼克斯看了眼林平之,咳了一声把酒碗推给他:“酒?”见对方闷声不接有些自讨没趣地拿回来,“抱歉,我忘了受伤不能沾酒。”

  甘尼克斯思考着并观察林平之的神情,那挺费劲的,察言观色敏感细腻这类词几乎跟凯尔特人绝缘,但对方的表情让他有种不安的直觉:“小家伙,来说点什么。”

  “抱歉,甘尼克斯,我现在不想说话。”林平之提不起精神。事实上他全身都疼,一些负面悲观的情绪影响着他,奴隶,通缉犯,四处逃亡,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这就是目前为止他这辈子的生活,连晚上睡哪儿都不知道,就像头顶悬着一把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他甚至想也许上苍给他又一次生命不是出于仁慈,而是为了更深切地惩戒自己。

  甘尼克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喝了口酒配合地点点头:“好吧。”

  这一阵的沉默比刚才更加难以忍受了。林平之觉得有个声音在劝自己得说些话,因此他开口道:“……我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拿这个做文章,我也知道你做的没错……也许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吵架,而你一定会原谅我。也许是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后糟心事太多了,不管怎么样……我并不是针对你……”

  甘尼克斯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岸上那起事件,但又似乎应该不只是指船夫的事。林平之一直拙于袒露内心的想法,但还好他一般都把情绪写在脸上。

  “好吧,我想我明白了。如果那能让你舒服点儿,我没什么问题。你只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甘尼克斯问他,“问题是有效吗?”

  林平之凝视着他的蓝眼睛,皱皱眉嘀咕道:“不怎么奏效。”

  “听着,林。我们……”甘尼克斯煞有介事地拉近椅子低声道,“斯巴达克斯还被克拉苏闷在鼓里,我们必须得去告诉他这个,破坏罗马人的计划,你明白吗?”

  “嗯。”林平之试着乐观一些:“现在把酒给我,我身上就像被蚂蚁咬一样难受。”

  ……

  门帘忽然掀起,一身当地人打扮的景宣进来递给他们两身衣服:“换上。”

  两人快速换完将带血迹的衣物扔掉,林平之问:“你去哪儿了?”

  “西庇阿可能会对我的人不利,我通知他们尽快全部离开罗马以防万一。”景宣坐下来歇了会:“我们先吃点东西。”

  “那灵鹊姑娘……”

  “他不会对丫鬟怎么样。”景宣飞快地一带而过。

  景宣带了足够的钱,随后要了店里最好的酒菜大快朵颐,并开始飞快地制定出计划:“到留爱沙城的道路已经全都封闭了我们只能继续坐船。”

  “到那里的航线早就停了。”甘尼克斯提醒道。

  “不,据我所知还有一艘船用来转移受到波及的公民,现在很多人都在想办法免受鱼池之殃,敛财的好时机。”

  “很好,西庇阿一定想不到我们不但没有夹着尾巴逃走反而北上找他们的死对头。”甘尼克斯伸展了一下筋骨,“什么时候出发?”

  景宣微笑:“我们今晚得在船上过了。”

  ……

  “这座城市的港口只是停靠的其中一站,三天会往返一次,今天晚上他们回到留爱沙城的时候会停靠在这里。”

  码头的人并不多,毕竟像他们三人一样逆流而上的人屈指可数,正因如此他们得花点力气抹消船员的猜疑。

  景宣理所当然地负责交涉,但过了许久似乎仍没有成功。甘尼克斯和林平之远远等着,见状道:“他好像谈得不顺利,我们去看一看。”

  “怎么样?”对面是两个人高马大面色的水手,景宣轻叹一息对林平之道:“他们不愿意让我们搭船。”

  这时那两个水手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景宣皱眉道:“好像是日耳曼语,我听不懂。”

  “让我来。”林平之道,随即端起笑拿过景宣手里那两串铜币塞进两人手里说了几句话,水手就分开一条路打开锁链让他们上船了。

  甘尼克斯惊讶地刮目相看:“你什么时候会说日耳曼语了?”

  林平之轻描淡写道:“我和艾力贡相处得不错。”

  甘尼克斯顿了一下立即嗅到不寻常,三两步追着他到甲板上问,“喂,等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平之可不想在这时候看他吃醋。

  如景宣所言,客船在日落时分才开始起航,他们三人有两间不错的客房,只要有钱还能得到面包和酒,当然还有女人。

  景宣临时雇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奴代替灵鹊儿的位置。一旦决定了某件事,景宣发挥出惊人的行动力。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坎帕尼亚的地图,上面标注了几个重要的地点,嘴里嘀咕道:“让我们看看该怎么给他们添点儿大麻烦……”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们首先得解决凯撒。”甘尼克斯看着地图,斯巴达克斯呆得是一座孤城,如果水路被截断,那他们只能突破克拉苏的防线,或者上山。

  景轩道:“是的,海盗船,如果能收买他们……”景宣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报复西庇阿,对方一个命令自己就成了一个奴隶,他只要一想到背上的刺青就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花再多钱财也在所不惜。

  “海盗贪得无厌且不讲信用,还是待遇斯巴达克斯后另谋他计为妙。”

  林平之的话令他清醒了一些,也觉得纸上谈兵无甚用处便点头道:“船要明天中午才到,既如此便早些歇了吧。”

  夜半时分,睡梦中的林平之被震耳欲聋的炮火声惊醒。他猛地坐起来,感到床铺几下剧烈的摇晃,灰尘碎沙从房间顶部的木板缝隙沙沙洒下来。同样醒过来的甘尼克斯仰头看着低矮的天花板,一阵脚步伴着光影在上面踏踏而过,外面渐渐开始嘈杂,然后一个贵族女人特有的优雅傲慢的语调转瞬变成了尖叫。

  甘尼克斯顿时神情紧张,他拉开门看了眼,随即拉着林平之道:“快去找地方躲起来,海盗光顾了这艘船。”

  林平之拿起两人武器凑上来,那个熟悉的刀疤男人进入视野:“是赫拉克里莫。”

  “什么?”甘尼克斯看过去,果然是那个曾和他们合作的海盗头子,此刻他的手下耀武扬威地抓了个贵妇,一间间地踹进门去掠夺抢劫。

  “看来克拉苏也没给他多少好处。”甘尼克斯悄声道,刚跨出一步又退了回来:“狗娘养的……”

  林平之不明所以地探头看去,随即看到景宣被海盗抓了起来。

  甘尼克斯快速回到房间锁上门,然后开始大力砸地板。可怜的木板根本禁不起甘尼克斯的蹂躏没多久就断成两截,他扔掉木板从一人宽的矩形洞口探头看了看高度,然后毫不费力地跳下去,仰头看向林平之道:“下来。”

  海盗已经开始在外面大呼小叫地砸门,林平之看了一眼随即咬咬牙闪身跳了下去,还没站稳就被甘尼克斯拉着一阵风似的朝某个方向跑起来。

  就在此时木门被砰地砸开,赫拉克里莫环视了遍简陋昏暗的房间发现了地上的大洞,“跑了几只小老鼠。”

  他身后的景宣松了口气,海盗头头赫拉克里莫转过身来打量他:“今天收获不错,看来西庇阿要找的小可爱就是你了?据说还有两个同伴?我奉劝你最好说实话。看在老相识的份上善意提醒,现在每个港口每艘船都有他派的士兵在检查,你的同伴要是继续呆在船上可难逃罗网。”

  景宣默然不答,赫拉克里莫只在意他能用来换多少钱,下令道:“把他带回船上。”

  他们似乎在船只的底层,里面漆黑一片,水波荡漾的声音似乎就在身侧。

  林平之的感官在这个时候变得异常灵敏,上面的骚乱变得十分遥远,而两人的呼吸和脚底更下面一层船体结构滚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林平之开口道:“我们得去救景宣。”

  “我知道。”甘尼克斯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他点燃了墙上备用的火把,遂看清这里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储藏室。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潮湿腥咸的房间,最后甘尼克斯终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一艘小木船、拇指粗的麻绳、还有自行开凿的出口。

  两人合力把船推出去离开已经着了火的客船,庞大的海盗船近在咫尺。

  “现在我们去找人。”甘尼克斯道,无论是景宣还是赫拉克里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