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斯巴达克斯四人去阿泰拉城单刀赴会,其他人则留在神庙中。
林平之在和卢修斯比射箭,从庭院里的草靶到树上的果实再到天上偶尔的飞鸟,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技术不赖,孩子。”瘦骨嶙峋的老人动作却很利索,把弓箭放到一边后坐下来,看向林平之的眼神泛着慈祥:“你多大了?”
林平之犹豫了一下,道:“十八。”
“十八?噢……我还以为你顶多十四。”卢修斯点点头,“很好,至少不用把你的年纪翻一倍才能够上那家伙的。”
林平之意识到他说的是甘尼克斯,只是一个随口的玩笑,但他倒还真不知道甘尼克斯到底多大。
“你自己学的射箭?”
“小时候家里有位善骑射的师傅,我师从于他,但天资有限长年累月也不过习得一二。”林平之谦虚道,想起以前镖局那位豪爽的蒙族镖师,他看着自己长大,然也在那场灭门祸事中丧命。
“听起来你家境不错,赛里斯国也有贵族?”卢修斯的口吻似乎显出了一丝不快,林平之何其敏感,淡淡笑答:“王公贵族每个地方都是有的,恃强凌弱、以富欺贫更是比比皆是,哪里会有真正的无忧安乐窝。人生在世总是身不由己,对我而言天下之大能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已是万幸。”
“你这番话一说,就算你说自己三十岁我都会信了。”卢修斯站起来拍拍手站起来,开始纠正一边练习的几个女人,米拉最有天分,但现在她对面靶子上几乎没什么箭矢。
“米拉,你有些心不在焉。”
米拉叹口气:“斯巴达克斯他们英勇无比,但葛雷博的话只有疯子才会信。”
卢修斯拍拍她的肩膀:“你要做的只是相信斯巴达克斯。”
……
甘尼克斯和他们一起去了阿泰拉城,至少也得在日出之后才会回来。林平之想径自找个安静地方练剑,穿过走廊时却看到巴尔卡把皮洛斯压在墙上缠绵,他一时逼退不及,见两人都注意到他遂不好意思道:“抱歉,你们继续。”
“等等,赛里斯。”皮洛斯拉上裤子追上来,“你能来帮忙吗,我正需要个帮手。”
林平之看了看他身后,皮洛斯拉他走出来:“不用管他,我们走。”
他拿上短刀和篮子带林平之去神庙附近的树林,夜深露重,林子里像是飘着一层透明的青烟:“你知道,巴尔卡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我试着带上他,但每次都会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我连一件像样的药草都摘不回来。”
“我没想到你还懂这些。”林平之看他异常认真地在月光下辨别地上模样差不多的草叶,试着也把差不多的东西挑出来。
“只懂一点而已,以前角斗士们总是受伤,我经常给大夫打下手,久而久之就学会了一些。没想到现在能在这里派上用场,说实话我还挺高兴的。”皮洛斯忙活着,“有受伤的家伙被治好后我就想,看,他又能去杀罗马人了。那就像我的使命一样,确保每个人都身强体壮,能活得更久。”
他的语气听上去却没有与内容相应的高兴,林平之顿了顿:“你完全能胜任。”
“不,诸神也无法让人起死回生。我根本不在乎死了多少罗马人,赛里斯,因为我们总会在同时赔上几条人命。但巴尔卡想要那些,让罗马人的鲜血染红大地。”
“所以你留下来尽你所能?”
“如果你碰到了也会这么做的。”皮洛斯随口道。
林平之不置可否,随手揪了片肥厚的叶子问:“这是什么?”
“噢,这是好东西,看,一掐就会有汁水,可以消肿。”皮洛斯偷偷瞟了一眼他的屁股暗笑,“要满足甘尼克斯一定很辛苦,涂些这个之后它能让你好受一些。”
“皮洛斯……”
“冒昧一问,他之前找过别的男孩吗?”
“我不知道。”林平之的声音低得象蚊子叫,但皮洛斯还是听清了,他煞有介事地提醒他:“这可真糟糕,你知道,他们一向分不清轻重,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我们能不能不说这个?”林平之简直快被皮洛斯的直接羞耻得无地自容,就算对象时甘尼克斯他也不可能把床笫之事放在嘴上,“我去那边看看。”
皮洛斯笑着转向另一边:“别走太远,最近总有士兵在这附近晃来晃去。”
……
空荡的阿泰拉城中此时静寂无声。太阳初升前的天空看起来有些像风雨前夕,冰冷的天光将所有的物体都在地上透出浅淡模糊的影子。
一辆马车缓缓驶进来,随后罗马的年轻将军葛雷博出现在空地上。
“斯巴达克斯!”他警惕地环视四周,阿舒尔和一名高大阴郁得可怕男人跟在他身后。
斯巴达克斯及另外三名同行者从建筑后走出来与葛雷博面对面,墙边的流浪汉立即察觉不妙起身逃走。
“你派来的人说我的妻子在你手上。”葛雷博开口。
斯巴达克斯想过无数次杀死这个害他家破人亡沦为奴隶的男人的场景,但现在他却心平气和地和对方谈条件。
斯巴达克斯拿出一条布片,它来自伊莉西娅的裙裾:“从她身上拿下来的,还带有它的气味。”话中的讥诮就和当初葛雷博将苏拉从他的身边夺走,趾高气扬地拿着他们夫妻间的信物对着已是阶下囚的自己示威时一样。
葛雷博接过来,冷静的神情远没有斯巴达克斯当初的痛苦:“从死人身上也能拿到这个。”
“我确实曾打算杀了她,但我不像你,会用一个女人来替她的丈夫还清罪孽。”
葛雷博忽地笑了笑,牢牢盯着斯巴达克斯的眼睛里带着势在必得的光芒:“你爱你的妻子,能为她失去一切,而我也能不惜一切,只要能杀了你。”
艾力贡已经走到马车的后门,只听里面传出细微的响动,随即砰地一声,木门打开,十几个精英士兵鱼贯而出,手持剑盾大喊着朝斯巴达克斯四人冲杀出来。艾力贡顿时被杀个措手不及,本能横起剑身格挡,胳膊硬生生扛了一刀。
“杀了他们!”葛雷博退居二线高声下令。
“天杀的罗马人!”克雷斯恨声咒骂。他们被摆了一道,葛雷博根本没想要回他的妻子,只想趁这个机会要他们的命。
耀白的朝日在天边撕裂一道缝隙,瑰丽的火烧云瞬间绵延到天的另一边,照在斯巴达克斯阴晴不定的脸上,仿佛在他眼中也燃起了两团火焰。
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斯巴达克斯盯着一副胜券在握的葛雷博,眼中杀意弥漫。他目不斜视地朝他逼近,再强的士兵在他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挡路者的鲜血随其手中的兵刃撒了一路。
葛雷博的项上人头唾手可得,斯巴达克斯握紧手中铜剑,身体凌空纵跃,以全身之力劈向死仇,剑刃在劈向头顶时却忽然偏了一下,一个虎背熊腰青筋暴突的埃及人挡在葛雷博面前,他的目光死沉犹如某种深沼猛禽,手中锋利的匕首从下而上消去了斯巴达克斯的攻势,只划伤了葛雷博的上臂。
葛雷博趁机后撤,只剩下埃及人及其士兵与斯巴达克斯等人对抗。
……
林平之抬头看了看天,再过一会儿便要大亮了,不知甘尼克斯此行是否顺利。
忽听得林中一阵不似皮洛斯的脚步声,听来且不止一人,林平之心下一凛转身藏在树后,三名不速之客渐渐显出身影,橙红色的衣服和白铁盔甲显示着罗马士兵的身份。
他们脸色困顿,并没有发现林平之的存在,他们停在那颗大树前,其中一人道:“节省时间,你和盖约往两边走,我继续前进,待会儿在这里集合。”
他们兵分三路,林平之盯着中间那人背影,心道不能再让他往前走,否则势必发现神庙所在。
林平之悄悄跟上去,向那背影无声靠近,在对方察觉有人回头的瞬间一剑封喉,直挺挺倒了下去。林平之四下一看,随即施展轻功轻功将尸体藏到高树枝桠上。
“啊——!”
一声尖叫划破树林,纷乱的脚步和男人的喊杀声接踵而至。
是皮洛斯!林平之心下一凛,身如飞燕落到下一棵树上,正远远看见皮洛斯正趔趄而逃,追他的正是方才的另两名士兵。
林平之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却又听得两声惨叫,心下一急剑随念动,凛冽剑气破开灌木丛直扫向那两个背影,然而在士兵发出短促惊叫的同时,林平之听到了另一轻微的呲声,让他心脏骤紧。
“皮洛斯……?”他像是确认一样呼唤那少年的名字,倒下的士兵令视野豁然开朗,他看到皮洛斯躺在地上,胸膛急促地起伏,他看着林平之,喉咙里发出像是被什么呛到的可怕声响,他张了张口,大量的血涌了出来。
林平之像被定住一样僵在原地,然后飞快地到他身边。皮洛斯的脖子上破了一个大口,鲜血不断地往外流。他费力地呼吸着,望向林平之的眼神害怕无助。
“我送你回去。”林平之不自觉地发着抖,点穴止住他的血。他知道皮洛斯没救了,但对方的眼睛让他无法就此放弃。说不定还有希望,这里离神庙很近,卢修斯会有办法。
然而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最终黯淡了下去,失去了呼吸和光彩的瞳仁仍然向着他,映着他风中如石蜡苍白的脸和颓丧的身形。慢慢有一团白色的光亮爬进他的眼睛里,渐渐让其染上光辉,让他一度以为皮洛斯又有了生气。
但林平之很快明白,那只是阳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