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苏威火山山麓隐蔽处有一座久远的废弃神庙,据传是希腊人所建供奉神明,如今连曾经无坚不摧的马其顿王国都已臣服在罗马铁骑之下,他们在罗马的杰作亦年久失修,残败凋零。
荒废的神庙庭院中此时却是一改往日的冷清萧索,那些出逃的奴隶和角斗士们正嘻嘻哈哈地喝着酒,回来的巴尔卡进门喊了声皮洛斯的名字,那个黑黑的小个子立即丢下手里的活远远奔过来,在看到林平之时惊喜地叫了一声,亮出一口白牙:“赛里斯!感谢诸神听到了我的祈祷。我们当时在城外等了几天,担心得要命,后来听说你们逃出了卡普亚……对了,甘尼克斯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的吗?”
林平之看他精神奕奕,自己也不由跟着高兴,回答道:“他有事去卡普亚了。”
“是吗?不过你的话说的越来越好啦。”皮洛斯有点可惜地扁了下嘴然后继续拉着他走:“来这边……”他们登上台阶走进神庙的内部,皮洛斯指着一个似乎受尽非人虐待般眼神惊惧的女人,语调难过道:“你还记得她吗,赛里斯?她是女主人的贴身侍女妮维雅,因为和克雷斯恋爱被女主人发现后卖到了矿场,都是阿舒尔搞的鬼,我恨那些阴险狡诈的叙利亚人……除了这一个,纳西尔。”
一个扎着黑色头发眼睛大大的男孩站起来走到皮洛斯面前得意地肯定:“我敢打赌我是这里最受欢迎的叙利亚人了。”
“是的,即使这里出现第二个叙利亚人也无法夺走你的位置。”
纳西尔笑起来,他腰上缠着层层纱布脸色也有些苍白,对林平之道:“斯巴达克斯把她解救了出来,他是个英雄。”
林平之被他们热情的一唱一和弄晕了,“抱歉,皮洛斯,不过你能告诉我前几天你们抓的赛里斯人在哪里吗?”
皮洛斯卡愣了一下,看到他身后的景宣恍然道:“跟我来,他们在后面的房间里,斯巴达克斯不允许我们虐待他们。但是我们还是得把他们绑起来,要不然保准一眨眼功夫就溜了。”
他们穿到神庙里面的一处天井,东西塞得到处都挤得满满当当的,地上铺了一些毯子,大概是晚上睡觉的地方。林平之惊诧于斯巴达克斯竟然有这么多人,除了巴蒂塔斯家的奴隶和角斗士外有不少他没见过。
“新抓来的吗?这些赛里斯人都长得跟罗马人一样又瘦又小,女人平得像男人,男人又长得像娘们,哈哈哈哈……”
“那小娘们哭到现在,看着操|起来都没劲,斯巴达克斯干嘛不让我们杀了他们。”另一个壮汉也呸了一口看向林平之两人:“这两个看起来倒不错……”
“滚回自己的位置上老实呆着。”巴尔卡一脚将那出言不逊的男人踹开,那人从栏杆上翻了出去,随即不屑地盯着他嘲讽:“失去了利爪的野兽在主人不在的时候也只能干嚷嚷了。”
林平之感觉到巴尔卡的眼神徒然一变,他暴吼一声跳过栏杆猛地挥拳将那男人打倒在地,对方立时喷出一口血沫:“那就让你看看野兽的獠牙怎样撕裂对他不敬的蠢货!”
他们像两头暴怒的猛兽在扭打在一起,皮洛斯皱眉喊道:“该死!谁来帮忙把他们分开!”见其他人将他们拉开后他快速而担忧地向林平之抱怨:“只要斯巴达克斯他们不在这里就会变得一团乱。”
“他什么时候回来?”林平之问,皮洛斯那总是夏日阳光般的棕眼睛忧心忡忡地暗下来:“我不知道,他决定带人去竞技场救回克雷斯,甚至下令如果他不回来就让卢修斯为我们指一条明路……诸神在上,他一定知道我们只能在他身上看到希望之光,而且他一定会回来。”
林平之嗯了一声,有种既想见到斯巴达克斯又不愿和他接触的矛盾心理。
“二公子!您怎么来了!”一道年轻男声忽地喊道,林平之定睛看去,见一个青衣短打剑眉长目的俊秀男子朝景宣焦急道:“您单枪匹马的这不是羊入虎穴吗?!”
这年轻人对着皮洛斯怒目相视,要不是绳子绑着大约早扑上来了。
“莫要担心,他们不会伤我。”景宣安抚了化宜后请求皮洛斯先将他们松绑,皮洛斯和纳西尔对看一眼,“你得保证你的人不乱来,你知道,别激怒他们,外面那些家伙都是一点就炸的火药。”
景宣做过保证后手下三人都重新获得了自由,但仍有人看着这几人。皮洛斯得去收拾行李,他们似乎随时准备离开这座神庙。
林平之有点傻地呆在他旁边,偶尔搭一把手,“皮洛斯?”
“嗯?我在这儿。”
林平之思索着怎么开口,“你和巴尔卡……过得怎么样?”
“挺好,他的伤恢复得不错,现在已经能出去打猎了,早上斯巴达克斯不让他跟过去他还气得发疯,把墙都快砸坏了。”
“嗯……那你们晚上……之后会疼……”
“什么?”皮洛斯停下活转头看他,想要听得仔细一点,然后忽然想起来似的道:“我刚刚就想问你,你哪里受伤了吗?看你走路好像不太利索。”
“没有。”林平之直视着他的眼睛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飞快道:“没事。”
……
“斯巴达克斯回来了!”林平之听见人潮正向神庙涌进,在有这么高喊了一声后顿时人声鼎沸。他和皮洛斯往正门走去,随即几人抬着一副担架神色焦急地经过,林平之看到躺在上面昏迷不醒的奥诺玛莫斯,地上的血迹形成弯曲的细流。
“让一下!让开!”他们边吼开妨碍边叫来大夫,随即林平之见到了甘尼克斯,他两眼死盯着命在旦夕的黑人教练,眼中蕴藏着狂风暴雨,仿佛万一奥诺玛莫斯有什么危险,那惊涛狂浪的海面就会立刻平静归于死寂。甘尼克斯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和林平之擦身而过。
他虽然看起来狼狈得要命但好像没事。
林平之这么想着,觉得这时候不要去打搅他,于是定下心往外走。
“竞技场已经被我们夷为平地化为了灰烬!顺带送了不少罗马人上西天!”
人群正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在一排排立柱的光影间,林平之看到逆光中站着一个黑乎乎的背影,高大强壮,就像屹立不倒的城墙,熟悉的声音铿锵有力地从那具身体发出来。
“我们必须团结起来,为我们曾经受过的鞭笞棍棒反抗,斗争!要让他们知道罗马也不过是可以打倒的血肉之躯。总有一天,我们能证明诸神站在我们这一边,自由这一边!”
“斯巴达克斯!斯巴达克斯!”所有人振臂高呼,吼声震耳欲聋。林平之站在斯巴达克斯的身后,看到无数同样的满怀希望充满斗志的脸狂热地喊着斯巴达克斯的名字。那是与竞技场的民众全然不同的声音,是凌驾于杀戮快感和血腥暴力的更加壮烈视死如归的怆鸣。
林平之站在那里,忽然产生一种从心而出的战栗。他虽曾被迫作为奴隶可他实际无法体会奴隶的艰苦。但那深切的痛苦和渴望使他产生血液麻痹般僵硬的错觉。那是被逼到极点之后愤而反抗发出的嘶吼,从地底的最深处一路挣扎着,以血和肉的代价见到光明的狂喜和祭奠。
白茫茫的视野中斯巴达克斯转过身,林平之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模糊的轮廓。
人群退潮般散去,急于听归来者讲述当时的盛况。
林平之微微挪了一步,视线变得清楚了一些。斯巴达克斯一身威武的铠甲,两条红蛇在胸前交错。他看起来就像个威风凛凛的战士,或是将军。林平之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被血染红的颜色。
斯巴达克斯以为站在自己身后的是米拉,因此当他发现那是传言早就远远离开了卡普亚的赛里斯人时,他有一瞬间的呆愣和尴尬。
赛里斯人比印象中变得高挑了一点,脸上的表情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淡,好像没什么能激起他的兴趣似的。他穿着一身从没见过的干净的红袍子,黑发整齐地落在胸前,看起来更加与他们格格不入。
两人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沟壑阻挡彼此的脚步。斯巴达克斯像是中了女巫的魔法,迟迟无法开口说话。
他得做点儿什么,或许应该来个兄弟式的拥抱。
“见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最后他选择这样开头,“看到故友还活着实是幸事。”
“和你在把卡普亚搅得天翻地覆之后仍然健在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林平之浮起一个笑,斯巴达克斯一瞬间松了口气,“乌云总会过去,是吗?”
他看向布帘半遮的忙碌的里间,脸色重新变得慎重:“我们进去看看教练吧。”
“好。”林平之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