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正入神,一个纸团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她的后背,田甜轻蹙柳眉,打开纸团,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青涩的大字:田甜,我喜欢你。

  她回头扫了一眼,角落里那个鼻涕流到嘴边的男生痴痴地对她笑,并且还用脏兮兮的小手托着腮帮,他注意到田甜正瞟向他这边,立即正襟危坐。紧张地清了清嗓子,砸吧砸吧嘴,一个不小心,把鼻涕吞到了嘴里,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生硬的用手抓着毛毛躁躁的头发,从抽屉里翻出小镜子,使劲照了两眼,觉得形象可以示人了,须臾抬起头做出一个自认为迷人的微笑的时候,却发现田甜早已把头扭了过去,不禁大失所望,拿着镜子的手悬在了空中。

  偏巧正在讲课的老师注意到男生痴傻的表情,和那只正对着他的镜子,不禁怒从中来,道“赵磊,你给我站起来!”

  男生心中大惊,颤悠悠地站了起来,反应了半天,终于把小镜子塞进了抽屉里,一脸无辜。

  “上课照镜子干什么?镜子里有知识吗?”老师竖起眉头,手持教鞭棍,严肃地批评道。

  还没等赵磊张口,有一个女生插嘴说道:“镜子里有田甜。”

  全班学生哄堂大笑,老师的脸色刷白,不自觉地在讲台上踱步,“田甜?跟田甜有什么关系?”

  女生嗤笑一声,“刚才赵磊还给田甜扔纸团了呢。”

  老师把目光转向田甜,问道:“有这回事吗?”

  田甜默不作语,并未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她也站起身来,凌厉的目光分别扫了目光呆滞的赵磊和幸灾乐祸的女生一眼,然后,又把头扭向老师,乖巧地把纸条递给老师。

  老师看后勃然大怒,把纸条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用雷霆般的声音吼道:“还是小学生啊……就这般……这般……不知检点!成何体统!出去,现在就出去!站到太阳底下,两个小时!”

  赵磊本就胆小,哪里见过老师这暴怒的架势,立刻灰溜溜的跑了出去,经过田甜座位的时候,还用余光瞟了一眼。

  而田甜依旧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姿态站在原地,老师眉毛往上一挑,“怎么?你不站出去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田甜反问,她面色冷静,脊背挺得绷直,“第一,我没有照镜子,第二,我没有传纸条,照理说来,我还是受害人,因为我在认真听课的过程中被纸团砸中,第三,这件事还会影响我一整天听课的心情。”她慢条斯理的摆事实,说完,不忘用无辜的眼神包含泪珠地凝望老师。

  老师顿时无语,只得转移话题,他敲了敲讲台桌,又是大吼一声,“接着上课!”

  一节课就这么草草结束,田甜把所有的课本井井有条地放进书包里,顺便戴上耳机,音乐瞬时充盈耳廓,当她把书包拉链慢条斯理地拉上的时候,班里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余光中,那女孩正在座位上抄写笔记,田甜把书包挎在肩膀上,走到女孩座位跟前,兀自抽出她的笔记本,平静地拿在手心一页一页的翻看,仿佛本子的归属权是她的一样,女孩也未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挑衅地看着她白皙的脸庞,还有精致的小脸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半晌,田甜把笔记本重新放回桌面,笑着说道:“你的字真丑。”说话的时候,眼神像两把锋利的尖刀射入女孩的肌肤内。

  女孩的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斜着脑袋,水润润的大眼睛在田甜身上流转,她绷紧嘴唇,“你是在找茬么?”细小的嗓音略带尖锐,还有微微的颤抖。她细小的锁骨随着胸口的波动而细碎的浮动,白皙的脖颈上的青筋暴起。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柳涟漪。”田甜弯下身逼视着女孩。

  “哦?”田甜的呼吸近在耳侧,柳涟漪忽然紧张了起来,眼前地这女孩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欺负,她清丽的眼眸中隐藏着满满的刀锋,此刻,她感觉自己的周遭都是锐利的杀气,空气都凝成了固体,甚至让她喘不上气,她轻咳一下,以缓解此刻的紧张的心情。

  “装傻么?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纸团是你写的吗?同学,如果是我哪里招惹到你了,你明刀明枪的来,打架都成,大不了我跟你去操场斗几个回合,你把我的胳膊拧下来我都不会多说一句话,我敌不过你认栽,但是,你若是在暗处捅人一刀,我会把这刀插到你胸口上,让你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田甜纵了纵肩,她双手扶着桌面,死死逼仄着,以一种完全的气势压倒柳涟漪,这年幼的女孩想跟她斗,还差很远,田甜无视她苍白的小脸,继续说道,“还是你看那个傻乎乎的男生不顺眼,想虐他于无形中,你想怎么搞他那是你的自由,但是别把我拉入你的浑水,我嫌脏。”

  柳涟漪“啊”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额头不自觉地渗出些微小的汗珠,刺得她脑皮发麻,“你为什么会怀疑我?赵磊他没有否认啊。”

  田甜冷笑一声“赵磊的座位离我这么远怎么可能会扔得那么准,必定是另有其人了,况且,你没发现你笔记本上少了一页么?那个缺口和那纸团的缺口正好能重合在一起,况且我刚才瞄了一眼你写得字,字迹是骗不了人的,你在装什么?做过的事情就应该承认。”

  柳涟漪猛地站起身,双目紧视田甜,“是的,就是我做的,我知道赵磊那个傻蛋不会否认那个纸团不是他所为,我也知道他喜欢你,我就是看不惯你,看不惯你那副自作清高的模样,看不惯那些男生围着你转的恭维样子,看不惯你每次都考第一名,看不惯你把这些都当做理所应当的,你知道别人流了多少汗水,掉了多少眼泪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在你这里就一文不值!”

  “我的东西我怎样对待它是我的事情,不用你插手,你不觉得你是在狗拿耗子么?我希望你从现在关心起你自己,关心你家的屋顶在暴雨天气是不是还漏水,关心冰箱里的番茄有没有发霉,关心你妈的关节炎的老毛病还犯不犯,还有你家是否有闲钱供你接着念书,之后,再来想其他的吧!”田甜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是满满地不屑,如果柳涟漪连这些困难都无力解决,那么拿什么来与自己斗。

  柳涟漪的眼睛里早充盈满了泪水,似乎一开闸就会喷涌而出,她白皙的脸在此刻早已红透,她握着笔的手指不停地颤抖,绷紧的神经在下一秒钟就有爆裂的可能性,她在愤怒,她每个毛孔里充斥的火爆因子随时都会把她燃烧起来,柳涟漪觉得她的大脑似乎不再受控制,因为胀痛,因为刺激,“走……”她说。

  田甜站在原处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没有丝毫想要走开的意味。

  “走啊!滚!”柳涟漪终于咆哮了起来,她的泪水如同洪水,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流到了嘴里,她尝到了那苦涩的味道,就如同她阴霾的生活,是的,田甜说的没错,她不只要关心这些,她还要苦思吃完这一顿,下一顿的温饱如何解决,母亲因为着装寒酸,又受到邻居花姐的奚落,院里的小孩又玩着谁能用小石子从背后砸准自己的无聊游戏……

  每次期末,第二名的她安静地把擀面杖交到母亲的手中,然后乖乖地抓着试卷趴在破旧的沙发上,等待着如同狂风骤雨般的暴打。

  谁说上帝是公平的造物主,上帝那双眼睛只是在盯着那些住着豪华小区,开着跑车,穿着名牌的高贵人们,他从来没有关注过农民的土地由于今年降水量出奇的少而血本无归,也从未关注过农民工又被老板拖欠工资,家里的妻儿吃糠咽菜却依旧在希冀那少得可怜的回报,所以,上帝兀自以为这世界是美好的,在他的意旨下人们的生活幸福安和,世界一片大同……

  “我求你,你走吧……”声音变得无力,柳涟漪歪倒在凳子上,喃喃自语,“走吧,走吧,让我自己清净会。”

  “嗯。”田甜终于回应了一声,她亦不忍再多说什么,自从从班主任那里了解到柳涟漪的家庭状况,她对这命苦的姑娘一直很同情,班主任告诉她,就连柳涟漪这名字也是她自己取的,她原来叫柳小芳,没受过文化熏陶的父母也只能为她取这种名字,她怕是被同学嗤笑,就取名叫涟漪,她长得清秀,校服洗得干净,就连成绩都名列前茅,所以,在班级也没多少人了解她的家庭情况。

  田甜走到半路,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话语,在空旷的教室里犹显清冽,“我希望你别告诉别人。”

  田甜脚步停滞在原地,没有转身,她挺着孱弱脊背,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柳涟漪有没有看到,也并不关心,然后,稳步走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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