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手机铃声响起,小丁邹着眉头,翻个身又继续睡去。蓝天一看是秦朗的号码,想也不想,掐掉电话,将手机调成静音。
手机屏幕一直闪烁,就像那端打电话的人一样,特别有毅力,不接电话不停止。蓝天被这亮光闪得睡不着,索性关了手机。
她以为她睡不着是因为电话打扰,然而关了手机,她依然难以入睡。迷着眼睛,决心什么都不想,可是却什么都清清楚楚的想了。脑子特别清醒,到了后半夜,脑子有些疼了。
蓝天熬不得夜,通宵不睡,早上六点的时候,开始脑子混沌得很,全身都无力,整个人,特别没精神。蓝天顶着一张卡白的脸去上班,把主管吓了一跳。
主管以为蓝天这是昨天受委屈的后遗症,虽然蓝天昨天一再否认,但大家基本上都已经认定蓝天受客人欺负这事实。蓝天不承认,主管又不好明说,她以为是女孩子害羞不好意思。所以,主管特地准许蓝天开了酒店一个客房,要求蓝天离开的时候,把客房里东西收拾妥当即可。
蓝天正好想睡了,拿了房卡,进了房间到头就睡。蓝天睡到中午,才觉得自己还了魂,精神好了,身体也有力气,肚子饥肠辘辘,终于有了点人样。她把房间收拾好,还了房卡,时间刚好十一点。被同事叫了一声,她跟同事一起去食堂吃饭。酒店为了保证员工饮食,安排员工十一点之前吃饭。这一点,这个酒店比其它同行的做得好,至少不用挨饿到两点以后吃,很人性化。
蓝天的手机响起,蓝天一看,又是秦朗。蓝天掐掉,把手机放在一边。不一会儿,手机又响,面对同桌同事好奇的目光,蓝天只好缓缓拿起手机,接了电话。
“怎么不接电话”?那边似乎很生气,开口语气很不友好。
“嗯,正在吃饭”。
“跟谁呢”?
要你管,“同事”。
“昨晚呢”?
没骨气地回答,“睡觉”。
“昨天下飞机临时有事,晚上被我妈叫回秦宅了”。平静低沉的表述,如果不是昨天亲眼瞧见,蓝天大概会觉得这是体贴的解释。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我这边吃完了,同事叫我走了,挂了”。蓝天掐断通话的瞬间,电话那头隐约有,“等等”二字。她没有心情,便也没有心思想那端还会说什么。
主管要蓝天再休息半天,蓝天笑笑,说自己能行。结果,刚上班五分钟不到,蓝天接到小苇的电话,电话里,小苇泣不成声,哭得她揪心。
不得已,蓝天只好跑去向主管请假。自己信誓旦旦,转眼就请假,自己打自己脸,都不带这样利落的。蓝天悻悻地,羞红着脸,对主管卖笑。
主管很好说话,蓝天觉得健民这用处挺大,光是他这名字摆在这里,别人就不敢说她半分。为此,蓝天特地打电话,打趣健民,实为感谢健民的照顾。
那端,健民接完电话想,怎么越来越生分了呢,这可是个不好预兆。
小苇在杰的会所,蓝天到的时候,小苇没电话里哭得那么厉害,只是眼睛有些肿。小苇坐在地上,衣服头发都很整齐,除了哭花的脸,不像被欺负的样子。
地上躺着一个男子,全身被打得认不出年龄和长相。小苇双手护着男子,眼睛把围着她俩而站的男人,瞪得死死的。
地上的男子大概就是小苇的哥哥。电话里,蓝天大致听小苇说了一些。小苇哥哥长期吸毒并混迹于声色场所。烟瘾戒不掉,小伟哥哥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小苇家人又狠不下心把小苇哥哥送去戒毒所。唯有一点,小苇哥哥对小苇很好,很疼小苇。这点,蓝天以前听小苇说过。
小苇哥哥交了一个女朋友,在杰的会所上班。经女友介绍,小苇哥哥也进到会所上班。小苇哥哥毒瘾发作,偷了会所的东西卖了,这事很快被杰知道,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我当是叫了什么神仙呢,原来是蓝天啊。来,坐”。杰端了一杯红酒,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他的腿很长,翘起的腿,几乎伸到小苇下颌前。
蓝天和杰算不上熟,何况小苇也认识杰,杰这么大张旗鼓地算账,怕是不会给蓝天面子。蓝天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知道如何开口。蓝天觉得杰这人,对人笑的时候,都是装出来的,翻脸无情才是他的本性。前几天还请客吃饭,这立马就成了你是你,我是我,咱们不熟。
“杰,这是怎么回事啊,看小苇都吓得没魂儿了”。
“哦”?很戏谑疑惑的一声,杰伸手抬起小苇的下巴,“让我瞧瞧”。
杰摇着小苇左右看了看,“啧啧啧,我看不像”。
小苇紧咬嘴唇,艰难地隐忍着。
“呵,别咬,多美的嘴唇啊,咬破了就不好看了,要不我把手借你,再咬咬”。
这是报复来了,小苇知道自己闯了祸,豆大的泪珠子,眨眼滚了出来,“杰哥,对不起,有什么你冲我来吧,别抓我哥哥好吗”?
杰慢慢地品尝红酒,充耳不闻,小苇上前抱了杰的腿,“求了你了”。
“你拿什么求我”?
“我,我。”小苇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求,只眼巴巴地看向蓝天,脸上的泪水特别惹人心疼。
蓝天想到自己被债主逼债那会儿,比小苇现在惨多了。
那时蓝天在国外读书好好的,突然接到小丁妈妈的电话,才知道家里出了事。到家的时候,她站在门口,瞧见自家楼顶上一个男子,精神涣散地看向楼下。他张开双臂,看到门口的蓝天,微微一笑,飞身向下。
“不——”!蓝天惊声尖叫,并没有留住疼爱自己,蛮着一切,不让她难过的父亲。可是这样,蓝天还是伤心了,而且是最惨烈的一种。
她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跑到父亲身边的时候,父亲说,“孩子,别哭,离开这里,不要回来。爸爸……给你保险箱……你,你”她哭着听着,最终没有听完所有的话,父亲撒手而去。
火化,下葬,办理所有手续,一切尘埃落定。蓝天去开保险箱的时候,保险箱空空如也,里面只剩了一堆欠账的资料。小丁妈妈带着小丁卷走家里的一切,连蓝天心爱的首饰,以及蓝天母亲的遗物都不翼而飞。蓝天有的,只是一堆欠账。
面对要债的人的围攻,蓝天百口莫辩。要债的工人,拖家带口指着蓝天叫骂“欠债不还”。高利贷更是厉害,几个人推推嚷嚷,动起了手。其他的要债公司,义愤填膺,又都置身事外。蓝天什么都拿不出来,高利贷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倒垃圾,泼粪,吐口水,除了不泼浓硫酸,几乎能想到的肮脏东西都往蓝天身上倒。
蓝天一个象牙塔的小公主,对社会黑暗的一面哪里见过,瞬间跌到地上,哪里有还手还嘴之力。众人指着叫骂,那红色的大口,像毒蛇一样,瞬间吞食蓝天。蓝天晕倒在地上,一些人不依不挠,用脚踢踢打打。
小区的保安,生怕事情闹大,赶忙报了警。警察来的时候,蓝天人事不醒。警察找了医院给蓝天医治。蓝天好了后,对谁都不搭理,总是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没发生大事,又是落魄人家女儿,警察当然不愿意趟这趟浑水。所以蓝天离开医院,护士拦着她要医药费的时候,还是警察那边付的钱。
蓝天像个被遗弃的小孩似的,见谁都怕,那里人少,她往哪里转。最后,她一个人徒步,走路一天,才走到浦东的墓园。在父亲的坟头哭了一晚,第二天遇到打算辞职的妇女,蓝天这才抓住机会,留在墓园。
蓝天想帮小苇,不仅仅因为是好朋友,也因为她在此刻的小苇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能体会那种无阻和迷茫,能体会那种想要路人来搭手,帮助自己的渴望。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哪怕是路人扔来的一个嗖馒头,也会像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突然遇到的清泉一样。
这点微不足道的帮助,比给予生命都重要。
当初要是有人帮自己,即使不帮,哪怕是不逼得那么紧,自己也不会变成这副自闭的样子。
所以小苇这事,她不得不帮。
“杰,你看这事也发生了,你何苦跟这个无阻挂齿的员工置气呢?你看有什么方法能解决这事么”?
“蓝天,别说咋们朋友一场。这小子偷的可是一只清代的青花瓷,价格也就两百多万。钱是小事,可这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说出去,你说我还怎么管理下边的人”。
“杰哥,钱我会慢慢还你,求你别抓我哥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小苇紧紧抱着杰的腿,像抓着救命稻草。可她完全忘了,这也是要她命的人。
“杰,要不这钱我来还怎么样”。蓝天掏出秦朗给的金卡放在桌上,“这里面的随便你取,直到你消气为止,只要你放她俩一条生路”。
杰拿起卡,看了眼卡上的名字,冷笑,“有意思”。杰把卡放到桌上,又道,“你还也行,但不能用秦朗的钱”。
“可是我能给的,就是这卡里的钱”。
“不用,签个协议就成。”
“什么协议”?
“把你和你弟弟在今天以前得到的所有财产都给我,除开秦朗给的。还有你”对蓝天说完,杰转向小苇,“从今以后,你得在这里打工,直到我同意你离开为止”。
蓝天想,今天以前,两年里自己和小丁穷得吃饭都有问题,再往前十几年的财富早就没了,只剩一堆债务,这协议,不亏,签了。
小苇想自己还要上学,可眼前形式很急,只好先答应签了,反正上课是白天,会所晚上才上班。后面要是实在没法,只能辛苦一点,两边跑。小苇瞧了一眼地上的哥哥,一狠心,签了。
蓝天和小苇出来,然后送小苇的哥哥去了医院。
医院里,小苇的哥哥在手术室里缝针,小苇在手术室门外当长颈鹿,急得一脸的汗。
蓝天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对自己的手机发愣。
手机是静音模式,十几个未接来电。
秦朗,她有点想他了。如果,当年他在自己身边,或者哪怕不帮助自己,只要在那里就好。
没有如果,真的没有。梦里,她想了一千次,一万次的如果,从来都只是黄粱一梦,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