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上,蓝天靠窗而坐。
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轻颤,薄薄的眼皮下面,滑动的应该是她如墨的眼睛了。此刻,即使是避开所有的人,关闭心灵的窗户,却依然难掩她心里起伏的浪涛。
一手捂上胸口,那里面微微疼着的心脏,正突突地跳动。
秦朗,她已经不再缠着他了,为什么他要突然出现在她的世界,让她如此不安呢?
她以为可以忘记,却原来从没有一刻忘记,只是尘封在记忆的箱子里了。
当有一天,记忆的箱子被打开,里面满满的思念全都跑出来,疯狂地肆虐她的心脏,让她疼痛不已。
这趟车从浦东到闸北,起点站一直到终点站,看人们来来去去,看一路的风景,最后到站,剩下的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她原本是一个人而已。
蓝天走下车,深呼吸几下,她还是很怕人多的地方。尽管每次坐车都靠窗,结果还是觉得气闷压抑。
车上,人们闹腾的时候,就像在她头顶上方。她紧张得把自己缩到车的角落里,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刺猬,抱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紧张的时候,她只能闭眼,或者望着窗外,以此减轻心理的恐慌。
地铁更封闭,更让她喘不了气,她更坐不了。
今天,许是心里记着秦朗,所以蓝天并没有想往常一样恐惧。
两年前,蓝天决计不敢自己坐公车的,自从发现自己怕到人多的地方的这个可怕的事实,蓝天就尽量自己走路。
到墓园上班之初,蓝天第一个月拿到工资,算着借据的经济状况,手指头掰了又掰,最后心一狠,买了辆小自行车。
有了自行车,蓝天每天早上五点出门。到浦东墓园,她得两个小时。下午下班她又骑两个小时回去。虽然辛苦,却轻松许多。一路闻着新鲜空气,没有陌生人的靠近,那种自由自在,让她十分的舒服。
后来,被黄达知道了,黄达心疼她,就天天硬拽着她,陪她坐车,适应公车。黄天不负有心人,经过那一阵,她终于勉强能自己一个人做公交车了。
黄达是墓园的经理,也是当初录用蓝天到墓园上班的人。
有一回蓝天去墓园祭拜父亲的时候,听一个员工抱怨辛苦,说要辞职,蓝天二话不说,上去就求那位抱怨的大姐推荐自己去做清洁工。
抱怨的大姐,被意外拦着去路,左看看,右看看,愣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办。
这么年轻的女子,正是水样年华,谁会喜欢到这种地方当清洁工啊,即使是像她们这样年纪的中年妇女,到这里也是逼不得已。
那大姐,愣是没弄明白蓝天的意图,瞧着蓝天,怎么也不相信。
蓝天那时候,虽然怕生,畏畏缩缩,但她不笨,她也明白这大姐是不相信自己,所以赶紧解释。她说了父亲的葬身之地,还说了自己对繁杂环境的恐惧症。
那大姐将信将疑,眼里到是多了几分同情。最后那大姐终于带蓝天去了人事部。
有了那位大姐的介绍,蓝天当场被录取。录取她的正是黄达。
墓地在浦东,蓝天住在闸北,因为那地方房租便宜。
蓝天一直是独来独往,从不参加公司的活动。每月除了领工资到办公室露一面外,几乎像不存在似的。半年了,除了几个一同做清洁的,几乎没几人认识她,她同样也不认识别人。
公司年会的时候,因为要当场发奖金,蓝天不得已参加。
尽管如此,她还是坐了会议室的最角落里,把自己缩得很小。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她像个多余的人。她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机,并不关心别人好奇的目光。
点名的时候,第一次因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没有听见。
前面的好几个同事四处张望,想见一见这个陌生的小姑娘。
清洁队里,就她年龄最小,其他大多数是四十好几的妇女,还有几个是五十几岁的妇女。所以,大家对蓝天这么个怪怪的姑娘是好奇的。
第二次点名,蓝天终于听见了,缩着脖子,像只蚊子一样,回了一声。
前面所有的人都看向蓝天,那回头的声音都比蓝天的声音大。
面对大家太过热情而又好奇的目光以及嬉笑,蓝天瞬间脸红,把头埋得更低了。幸好台上领导开始讲话,才将大家的吸引力转移过去。
会后,蓝天着急回家,清洁队队长说,年会大家都必须留下,这是展现队伍团结的时候,不得已蓝天留了下来。
公司准备的自助餐,众人都在公司的娱乐室里玩乐,只有蓝天坐在桌前埋头吃饭。别人说话她不插嘴,别人问她,她也只是轻轻地嗯一声,又继续吃。在众人眼里,蓝天像只小老鼠似的,小脸,小嘴,不停的吃,到是自有一番可爱。
领导带队过来敬酒的时候,蓝天站起来,躲在一堆人后面举杯。
大家都似乎遗忘了蓝天,结果蓝天自己不小心撞到椅子,弄得嗤啦一声,大家的目光都引到她这边。顿时,像只受惊吓的兔子,蓝天结结巴巴地一边道歉,一边低头行礼,惊慌失措,把大家逗得一阵欢笑。
饭后,公司有游乐活动,大家兴致正浓,蓝天跟领队请假要走。反正整个队伍已经在领导面前露了一面,领队便不再强留,蓝天迅速离开。
蓝天走到公司门口,门口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打电话,挡住去路。男子看上去喝了不少酒,身上酒气很浓,脸色也因此发红。
蓝天站在一边,等男人打完电话,她低头往出走。
“蓝天”。
蓝天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人会跟自己打招呼。而她,不认识他。
蓝天迟疑。
男子见此,微微一笑,自我介绍,“我叫黄达”。
黄达暗笑,这傻姑娘,他录取她进公司,她居然转眼就不认得他了。
“哦!你好”。蓝天仍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也看黄达的黑色皮鞋。等着黄达离开。
“……”
黄达没有回应,蓝天等了片刻,那双铮亮的皮鞋没有一点移动的迹象,而她,额头已经细汗密布。蓝天急促抬头,便撞进一双深色的眸子里。
黄达对着灯光而立,那双眸子里尽是橘色灯光的温暖。
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温暖的眼神了呢,像两束暖灯一样,让她的心里微微发热。
蓝天看得忘了反应。
黄达抿嘴一笑,定定地看着蓝天。
蓝天顿感窘迫,“你还有事吗”?
她不想呆了。
蓝天想离开了,忍着恐慌和众人相处这么久,已是极限。再多呆一刻,她随时都可能晕厥,或者发病。
“你要回吗”?黄达不答反问,朦胧的灯光下,他的面容也朦胧。
蓝天心里陇上一层迷雾,雾里穿行,极需要一点温暖。
他居然知道自己呢。
一点点好奇之后,蓝天嗯了一声,慢慢往外走。
实际上,黄达对蓝天的映象很深,第一次蓝天为了工作,来见他的时候,虽然记住了她,但并没有往心里去。
后来,蓝天几乎不在公司里出现,两人到也没见面。
直到年会才又再一次引起黄达的注意。
被点名的时候,被大家注视,蓝天窘迫得恨不能把头缩进肚子里了。
眼前,蓝天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急急的步子乱得跟受惊的小马驹似的,慌不择路。
黄达叫了蓝天一声,还是没来得及阻止,蓝天刚好回头,结果后脑勺撞到门框上。
蓝天脸本就红扑扑的,这下完全红的滴血了。
蓝天揉着脑袋,小脸扭曲着,黑色的眸子,在长长的睫毛下,眨巴眨巴就起了水雾。样子可伶又可爱,还有引人发笑的滑稽。似有委屈,蓝天把头又低下了。
“我送你”!黄达转身走在蓝天前面,不容蓝天拒绝。
“不,不,不用。”蓝天忙跟上去,急得说话都结巴了。
她跟他又不熟,哪能让他送呢。
黄达自顾自地在前面走,也不理蓝天的拒绝,仿佛跟没听见似的。蓝天急啊,这人怎么听不见呢。
事实上蓝天的声音真的很小,在黄达听来,跟蜜蜂似的,嗡嗡的,很好听。
到分叉的路口,黄达说了声你等着,自己向停车场跑去。出来的时候,哪里还有蓝天的影子,蓝天早走了。
蓝天以为,她的拒绝很明显了,没想到,第二天黄达在她的工作区域截住了她,还给她带了早餐。
自此,黄达每天过来找蓝天,蓝天经不起黄达的软磨硬泡,才渐渐和黄达熟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