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山枝叶成荫,五颜六色的野花随处可见,周遭植树还挺繁多,粗壮的榕树,垂柳依依,樟树冠仿佛朵朵绿云。还有高高耸立的银杏。淡黄花朵点缀满了一棵棵丹桂。
走在路上,陈香袭人,郑茂很犯难——
“好羡慕你啊小朋友,年纪轻轻的,就遇到了如此可亲的知心姐姐我。”
“看你年纪这么大,还能这么幼稚,教教我好吗?”郑茂叼着香烟,瞥了一眼这个牛皮糖,眉梢不由皱起来。
这都已经甩不脱了啊!
如果是平常,还不妨好好让她长点记性,可现在着实有正事要办。
牛皮糖捏着胶棍,拿出嘴里的棒棒糖,已经是吮吸得差不多了。
她用糖果涂了涂嘴唇,粉红的舌头探出来,轻轻一舔,很享受的模样,眯着眼睛低笑道:“嘿嘿,果然是一只很特别的冷酷型正太呢。”
千层饼一样面对郑茂百般毒舌而岿然直笑的脸,那莫名的怪阿姨的神情,让郑茂长舒口气,不忍直视。
没有办法了。
如今岛国的宅系文化在华夏还未风行,面对如此一个时髦而走在前沿的腐女,郑茂表示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不远处就是鸟语林门口,四通八达的路径从各个方向汇聚而去,很多的人影映入郑茂的眼帘。老老少少都有,人声谈不上鼎沸,可能是全都在轻声细语的原因吧,和隐隐约约的各种鸟啼声层次分明开来。
郑茂环顾一周,到底要怎么办?
感觉到手指间的灼意,他连忙老烟枪作派十足地掐灭烟头,瞧见不远处的垃圾箱,从口袋里掏出空空如也的香烟盒,一起扔里面。
就像很多年后北江市随处可见的标语,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哇,连熄灭烟头的姿势,都好酷好帅喔!”
牛皮糖满脸怪阿姨的笑容,亮晶晶的牙齿直接一把咬碎最后的糖果,紧随他其后,将胶棍丢进了垃圾箱。
公园里人多的地方自然有协管,郑茂巡视着——
那个,年逾三十多的模样,满下巴络腮胡,浓眉方形脸,长得非常不近人情。身强体壮,制服撑撑的,一瞧就很有威慑力。
就是他了!
郑茂当机立断,朝前面这个百无聊赖的公园协管快步走去。
协管低头瞅着自己崭新的亮面皮鞋,显然是没有留意到他跟前的郑茂,直到郑茂朝他招了招手,才略起抬下巴。
看见他的视线终于看过来,郑茂侧身指了指后面一步的牛皮糖,万分无奈道:“这位叔叔,我不认识她,她一直跟着……”
话还没说完,牛皮糖蓦地两步上前。
忽然一把抱着郑茂的脑袋,顺势轻捂他的嘴,十分自然又带着一丝责怪对他道:“干嘛呢,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随后神情一变,转过脸,微弯腰,说:“不好意思哈,我弟弟太皮了,这次来清江公园没带他去游乐场,一路上那个闹腾……不好意思。”
协管不发一言,很沉默,带着丝丝狐疑,在他们眉眼间反复看了几眼。
无奈的郑茂,堆笑的牛皮糖——
再一次,无奈的郑茂,责怪的牛皮糖——
又一次,无奈的郑茂,歉意的牛皮糖——
还一次,清秀的郑茂,清丽的牛皮糖——
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啊。
两姐弟都长得还挺出众,肯定一个爹妈生的。协管确认了这个观点,大手一挥道:“没事,现在的小孩子,就是娇生惯养。”
牛皮糖望着郑茂,一脸真到不能再真的宠溺模样:“是啊,哪想我们小时候,打一顿就好了。”
“那是!”协管倍感认同地连连点头。
这是怎样的一个腐女,郑茂原本预想中她应该手足无措才多,终归看起来才二十来岁,万万没想到……
反正这脚正不怕鞋歪的作派,连他都相信自己是个没有去游乐场得偿所愿而怏怏不乐的小屁孩了。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一哭二闹三上吊?让公园协管相信他的话。
还是,对牛皮糖拳打脚踢?
这些都不是郑茂的风格啊,看起来,一切迹象都表明,牛皮糖也只是一个心热的正太控而已。
不过,眼下的姿势却有些不对,牛皮糖是抱着他的脑袋没错,不过因为身高原因,脑袋也直接埋到了她胸前的旖旎之处。附近都是人来人往,还有厚厚的文胸,也兴许是扑鼻的花味麻醉了嗅觉,虽有股淡淡的体香,感觉她很有料,可郑茂心里却没有那么多暗昧。
大盖是当下的心态使然,没有那么多时间搭理她。
郑茂挣扎开她的怀抱,两步退开,懒得多说一句话,直接走向鸟语林的售票处。
协管看郑茂冷脸而去的样子,早就信以为真的他,顿时摇了摇头道:“跟我那小家伙一样,脾气都大的很呐!”
“那是,”牛皮糖朝他挥手致意,连忙跟上。
见状,公园协管对她的背影抱之一笑,忽的弯下腰,掸了掸一尘不染的皮鞋尖。嘴里“啧啧”有声,像是对这双新皮鞋很满意。
而郑茂还未走近售票处,就已经在掏荷包,清江公园虽然进出不要一文,可它里面譬如鸟语林之类的项目却是要收费。
不过,不说物价,如今鸟语林的门票还挺便宜的,很多年后是十来倍,现在却只要五块钱。学生还能买半票。
牛皮糖就像苍蝇盯上了破壳的咸鸭蛋,立马就凑了上来。
郑茂脚步微顿,一副认真脸抬头望她,好说歹说:“你是表演专业的吧,这么会演?还有,能不能别跟着我。”
“只要性别为女,那都是天生演员。所以姐姐教你,以后不要被女生给骗了,”牛皮糖摇头晃脑,谆谆教导:“还有,以后那个用钥匙开门的笑话,可不要再跟女孩子说了!”
“我当然知道不该跟女孩子说,在班上,她们一般都是没有的,”大时代中,郑茂于这个年纪这个年代,应当是天真的:“你应该也没有吧,我就有一根。”
“一……一根……”牛皮糖嘴角扯动,为什么要用根来形容?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牛皮糖也只能这样想了。
郑茂淡淡地瞥着。
她虽是腐女,在这方面,却好像不怎么谙世事啊。
有趣。
耳朵里,即使没有什么额外的声音,但牛皮糖很尴尬,尴尬就在于她并不是一个人。
并不是一个人听着。
只能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顺着郑茂的话道:“喏,姐姐有好多根钥匙呢。”
如此一个话题,继续探究下去的话,似乎太过于和谐,很黄很不健康,而且也不利于身心。
郑茂继续沉默,走向售票处。
一阵大风吹来,郑茂额前的碎发拂动,很舒适的感觉。假如身边这个絮絮叨叨的牛皮糖,换成徐允对他来笑靥如花就好了。
然则也只能是假如,轻易摆脱不了,慎重起来又太过费神,郑茂不堪其扰,很煞心情。
他自是不清楚有一个少女,正找他找得五内俱焚,青春期的心理风云莫测,让少女的家长也是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只知道,先在公园里逮到他再说。
站在郑茂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很让人不明觉厉的事情,但生活就是这样子,不可能预料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一辈子总有不知不觉中就忽然闪现的事情,包括懵懵懂懂的爱和喜欢,让人猝不及防。
可如果人生只有三天,那么郑茂便已经把昨天和明天走完了,重生过后,他只剩下了今天——
没有活在昨天的困惑,也没有对明天的俯首等待。今天,他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全知的,谈不上神一般的全能,盖因小蝴蝶扇动翅膀以后也许并不能阻止什么——例如蝴蝶效应过后的唐心。
但他,总要在明天来临时让自己过得更好。
所以他才来到了清江公园。
让人生美好,并不单单指物质方面。
他也大可以靠着脑袋里那点东西得到些金钱,然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此乃梦想,不只是徐允,是一种感到坚持下去便会得到幸福的东西。甚至其可以视为活在如今的一种信仰。
全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金钱与权利什么的,自己开心就好。
售票处前面没什么人。
郑茂刚掏出学生证,紧随其后的牛皮糖就凑了上来,嘴里“咦咦”有声:“我瞧瞧,南周中学……”
没了下文。
盖因郑茂见状,立马将其合拢开来,递进窗口。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牛皮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钱包,指着郑茂,对窗口里的大妈理所当然道:“我弟弟是学生,门票应该半价的吧?”
“谁是你弟弟了?”
郑茂倍觉无语,把手伸进裤兜里。
一怔,忽然发现连香烟盒都被他扔进了垃圾箱。
就在这摸兜的功夫,牛皮糖接过找零的零钱和门票,顺势把郑茂的学生证也拽在了手里。
“学生证给我!你这是在侵犯别人的隐私,”转过头,郑茂以一种冷漠的眼神直视她。
牛皮糖不为所动,双方僵持了那么一下下。她忽然捧脸一笑:“好冷,好酷……哦呵呵,我喜欢。”
售票处的大妈,笑眼眯眯看着他们争执,一个横白眼,一个笑嘻嘻,不由喟叹道:“你们俩姐弟感情还真是好。”
“那当然,”牛皮糖扬了扬头,真好像以郑茂的姐姐自居了。
郑茂很想破口问这个大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姐弟了?
正在他准备发飙的时候,牛皮糖却是没有打开学生证一窥究竟,而是破天荒很干脆地把学生证一递,脸上挂满了不爽道:“喂喂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姐姐我可是正义的化身。”
把证件收进裤口袋,郑茂瞥了她一样,那撇头斜着仰视他的气哼哼模样,心中暗忖:不只是腐女,还是一个中二女青年么?
“我可生气了啊。”
闻言,郑茂转过身,直接无视。
架在耳朵上的眼镜腿对于他来说有点松,不时便会滑落下来。郑茂推了推鼻梁前的镜框,终归没有带过眼镜,他非常不习惯。
鸟语林门口就有小商铺,郑茂快步上前,买了包烟。
想想,还是从商品展示架上拿起一瓶橙汁饮料。以后的饮料价格,哪怕历经十数年的风云变幻与现在也差不多。
不过,郑茂却是不爱这些色素和香精的东西。
“门票。”
隔三步远,郑茂嘴里吐出两个字,轻抛给她。
牛皮糖伸出双手,将之一把捧在手里,满满的都是幸福道:“弟弟,要不要这样时冷时暖啊。再这样我会爱上你的。”
郑茂嘴里叼着香烟,听她此言,脸上顿时挂起了几道长长的黑线:“你想多了,门票两块五,这个要三块钱,说起来你还欠我五毛。”
在很多的诧异目光中,他吐出了大大一口烟雾。
即便在这个年龄吸烟的也有,但那也应该是偷偷的,出于一种小孩害怕大人的心理,毕竟不敢如此大庭广众。然则,郑茂从来就不会把自己当成十三四岁的小屁孩,可能在某些人面前会避讳一二,尽量不反常的处世,独自在外的话就没那么多讲究。
目光杀不死人,郑茂也没有如芒在背的感觉,只是少不得听些风言风语。
无疑都是大婶大妈指指点点上两句“小小年纪不该吸烟”之类。
置之不顾,郑茂穿行过检票口,走进了鸟语林。
与鹿山外面差不多,一样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高高矮矮鳞次栉比,只不过却多了很多鸟类。
生活在天网下的鸟儿应当是自由的,鸣叫声却变了些味道,总感觉有那么一点向游客乞食的意思,还有的被关在鸟笼里饱食终日,虽养尊处优却只能处于立锥之地。外面的色彩斑斓是一种没有想过的奢望。
也许心态使然,郑茂的情绪没有那么美妙,带着一点怜悯,看那小湖泊中的白天鹅引颈高歌。
“哇,阳光多么多么灿烂,空气多么多么清新,心情多么多么美好!”
牛皮糖张开双臂,在拥抱鸟语林中的一切。
只不过好像是偏移了方向,才走两步,停步观望的郑茂就要撞到她的怀里。察觉到后面轻微的风,郑茂低头望了望地下影子。念及肯定是牛皮糖,连忙偏移几步走开。
“喂,不作死就不会死,跟着可以,再这样我要报警了,”郑茂偏过头,冷着脸道。
牛皮糖两手捧起自己的脸蛋,作花痴状:“哇,好酷哦!”
她这副样子,郑茂早已经熟视无睹了。
也是做了些准备的,鸟语林前前后后共有三个目标点,在郑茂原本的预想中,在最深处孔雀园里的应该几率最大。不过看卫生间的分布图,中间那个又较为偏僻。只能慢慢实地考察了。
这个牛皮糖寸步不离地跟着,使原本存在感全无的他过于显眼。一些可以避免的,能避则避吧,因此当先那个人群如流云般进出的目标点,被郑茂直接忽略掉。
突然,牛皮糖几步走到他的身前,微微躬身,平视着郑茂的眼睛,疑惑道:“你这个眼镜,好像是没有度数的吧?”
郑茂对于她的话充耳不闻,心里却有点意外,视线掠过她的乌丝,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双方遥遥对望,在人影稀疏的那边,冯科很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