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末沈华珠的父母被下放到江西的五七干校,那时沈华珠的哥哥沈华山已经上大学,所以随同父母一起去江西的只有刚上初中的沈华珠。
在干校生活的两年,生生将沈华珠这个城里长大的娇小姐磨砺成了善插秧能修房的进步小同志。而她心爱的芭蕾舞只能在闲暇时候偷偷复习基本功,尽量让身体保持柔软。
就是在那段偷偷练习芭蕾的日子里,有个叫党光辉的少年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她经常在猪圈后的一小块空地上拉筋练姿,猪圈后面有一条大河,那个少年就是从对岸游过大河,浑身湿漉漉地趴在岸边的草里,安静地看着她跳舞。
起初她并未发现他,若不是一次她生气扔掉了舞鞋,而他却拿着那只沾满泥土的鞋子走到她面前,憨笑地对她说“你的鞋”,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有个满脸阳光的乡下少年竟会为了看她跳舞,趟过大河,匍匐在充满蚊虫的草丛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
他说他从没见过有人竟踮着脚尖跳舞,他问她难道脚指头不会疼吗。对于他的提问,她没有回答,而是像被人发现了小秘密一般,气急败坏地从他手里夺过舞鞋后就跑掉了,之后好长时间都没再去过那里。
转眼到了秋天,一天,她挑完猪草回来,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猪圈后面,四下张望了几眼,那个少年就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了她身后,依旧笑得憨憨的,问她是不是在找她。
沈华珠当然不会承认,但这一次却也没有逃跑,因为那个少年在她想要转身离开的刹那对她说,他很喜欢看她跳舞,问她为什么不来跳舞了。
她答不出,少年见她没有离开,便鼓起勇气上前自我介绍,他的名字叫党光辉,因为他是孤儿,所以跟党姓,他说他不是坏人。
沈华珠被他的真挚逗笑了,大院的孩子都精得似猴,她从没见过这么淳朴憨厚的男孩子,于是她决定和他做朋友,并告诉了他她的名字。
之后她和他约定以后还会来跳舞,但他还是要躲起来,不能被人发现。
在那个质朴的年代,她只是一个热爱跳舞的少女,而他只是一个默默欣赏她跳舞的少年,他们成了好朋友,分享着只属于两人的小秘密,可谁都没想过,这会不会是爱情最初的样子——
时间如白驹过隙,沈华珠的父母接到了回京的通知,这也意味着她也很快将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她已开始习惯生活的农场,离开这个风景如画的小乡村,离开那个臭气熏天与猪为伴的小舞台,也离开那个舞台下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观众。
那天她站在岸上看他奋力划水而来,深秋的河水已渐渐冰凉,他地哆嗦着身子爬上岸来,却始终努力对着她笑,彷佛这冰冷的河水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而她却要向他告别,说她要走了,再不会来这里跳舞了。
他不理解她说走的含义,只以为他是不是惹她生气了所以才说再不来这里跳舞给他看了。得知她说的走是离开这里,离开江西,回到她生长的北京城,那个千里之外却耳熟能详的地方,那个他向往却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他问她能不能不要走,留在这里。沈华珠毕竟还是个孩子,父母所在,才是她该待的地方。她对这个地方或许有留念,但也深知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并不属于这里。
少年很失望,沈华珠对这个陪伴了自己许久的小伙伴也十分不舍,临走前她对他说,或许有一天他可以来北京找她玩儿,她带他去天安门看毛主席。
沈华珠随着父母离开了,而这个叫党光辉的少年内心却因她的一句话燃起了雄心壮志,他要去北京,去看毛主席,去找沈华珠。
回到北京的沈华珠,凭借扎实的功底进入了北京舞蹈学校,也就是北京舞蹈学院的前身,专业学习芭蕾。
繁重的训练让她喘不过气,却甘之如饴。每当她承受不了训练强度想要放弃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那个渡河而来看她少年,他的默默支持给了她无限信心和力量。她总想象着有那么一天,当她站在北京最大的舞台上跳舞,而他就坐在台下某个角落里为她鼓掌喝彩,她怎么能轻言放弃呢?
在舞蹈学校接受专业训练六年后沈华珠毕业了,并顺利考入中央芭蕾舞团。
此时中芭的首席正是曾让总理都点名夸赞过的天才舞蹈家李慧兰,沈华珠看过很多次她的表演,的确令人惊叹。
处于事业巅峰的李慧兰已二十九岁,尚未婚嫁,团领导自然希望她越晚结婚越好,最好能将毕生奉献给芭蕾舞。
而沈华珠这位新入团的小菜鸟偶然在化妆间碰到鼎鼎大名的李慧兰时,除了兴奋和仰慕,匆匆聊了两句,却无意中让她感受到了这位天才舞蹈家的寂寞。
她想到了她大哥沈华山,与李慧兰年纪相仿,同样事业蒸蒸日上,却依旧孤身一人。母亲为他的婚事着急,却又总试图从家世相当的适龄女子中挑一个中意的给大哥,大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他向来有自己的考量。
或许是那一次谈话让沈华珠入了李慧兰的眼,她跟领队将沈华珠要了过来。日常的相处中沈华珠对李慧兰的好感与日俱增,她开玩笑说要是她能当她大嫂就好了,谁知一语成谶。
大哥将李慧兰带回家见父母,母亲对李慧兰不甚满意,除了年纪不小外,最重要的是李慧兰家世普通,并不能给予沈华山在事业上有所助力。但总理曾经对李慧兰的公开赏识却让父亲很是满意,在父亲心里,周总理一直是他很敬佩的人。
正因为父亲的支持,大哥顺利和李慧兰结为连理。母亲即使不满意,也没有办法,惟能催促李慧兰赶紧生个孩子。
李慧兰和大哥商量好了等过两年再生,但来自母亲的压力,以及医生告知的高龄产妇生育风险,李慧兰还是妥协了,隔年沈城便出生了。
怀孕生子以及身材恢复,这对一个舞蹈演员来说是十分漫长的空档期,身体跟不上,舞台上的位置自然会有人替代。尽管李慧兰已经尽全力努力恢复身材回到团里,但地位已大不如前。
在沈城出生的那年,李慧兰的弟弟李明磊从日本学成归国,在沈城的百日宴上见到沈华珠,竟对她一见钟情,并不顾李慧兰的阻拦,对沈华珠展开了狂热的追求。
跳芭蕾的人身上总有股令人艳羡却又模仿不来的气质,加上一些人对沈华珠家庭背景的了解,因此她身边总是不缺乏各式各样的追求者,可沈华珠从没有过动心的感觉,她宁愿花更多的时间专注的舞蹈上,也不愿答应追求者的约会请求。
李明磊的执着让她招架不住,她向李慧兰求助,可大嫂同样拿这个弟弟没辙,她也不可能二十四时盯着他。
中芭的门卫对这个沈华珠的狂热追求者也甚是熟悉,李明磊很会做人,没事儿给门卫老大爷递根烟,唠几句嗑,加上他每次都说是来找姐姐李慧兰的,所以很快他就能在中芭进出自如了。
李明磊同样也很聪明,他从不会打扰到沈华珠的排练和训练,同时又不忘时不时给团领导们些小恩小惠,所以即使他的进出不符合规定,领导们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华珠也并非铁石心肠,有时候她甚至想要不就试着相处看看,但自从她看到李明磊和团里的其他舞蹈演员也打得火热时,她就铁了心不打算接受他了。
八十年代初民风并不像现在这般开放,那时沈华珠不懂什么叫暧昧,她只是单纯不喜欢这样的男人,觉得他的作风很有问题。
留过洋的李明磊自认自己只是懂得呵护女人,他觉得自己将“绅士风范”这一词展现得很好,尽管他追求的是沈华珠,但这并不影响他跟其他美丽的女士谈笑风生,畅聊人生。
他不知道他的这些举动在沈华珠眼中已被定性成了作风问题,并判了死刑。但敏感的他还是发现了沈华珠对他态度的再次转变,就在他以为自己稳夺胜券的时候。
沈华珠想不到分别十年之久还能再见到党光辉。
十年的时间,他们没有任何联系。并不是她故意不和他联系,而是在自己烦闷的时候想给他写封信诉苦,却发现自己竟忘记跟他要通信地址。他亦联系不到她,因为当年分别太仓促,他震惊之下也没有问自己要联系方式。她曾想过,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过那个曾陪伴过她度过一段时光的少年了,人生总是充满遗憾。
沈华珠从楼里一路小跑着出来,门卫说有位叫党光辉的男人找她,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门卫又重复了一遍名字她才确定,可还是不敢相信,他怎么找得到这里的?太神奇了。
匆匆十年,沈华珠从当年的花骨朵成长为一朵娇艳的花朵,并在最美好的年华绽放。党光辉的视线从沈华珠出现的那一刻就再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原来想再见她一面,竟已过了这么久。
这一刻党光辉有些自卑,如今的她美丽动人,而他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普通青年,除了有些小钱,几乎一无所有。
可当沈华珠看到他满是惊讶却带着惊喜地对他说,原来真是你,那一刹那,党光辉顿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她还记得自己,她并讨厌自己的出现,甚至还挺高兴。
沈华珠将党光辉领进了中芭大院,一路问着各种问题,最好奇的还是他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党光辉说自己去了广州打拼,小赚了一笔,想到她说要带他看天安门,就坐火车来了。他看到了他们芭蕾舞团公演的海报,上面有她的名字,他就知道肯定是她,会跳芭蕾的沈华珠,全世界不会有第二个了。
沈华珠听了心为之一颤,感动得有些想哭,他还记得她说等他来北京了带他去天安门看毛主席,而他竟然也真的来了,也找到了她。
她给了他一张她们团的演出票,正是她首次担当领舞的那场,这场演出对她意义重大。那个曾在草丛里当她观众的少年,这一次真正成了她舞台下的观众,她曾经的幻想将要成为现实,她真的很开心。
演出很成功,她在台上接受鲜花和掌声的时候,眼睛却不停地扫描着台下,看到他站在那儿为她鼓掌,她哭了,哭得难以自抑,别人都以为她是太激动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圆满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党妈妈的爱情安排在番外才妥当,但我还是想在正文里回忆那段甜蜜忧伤的时光
不要嫌我啰嗦,我只是觉得匆匆几句话并不能表达出我想要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