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到了最高,从马车停下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时辰,还不快些别说晚膳城门都要关了。
李嬷嬷不敢明着去催,捧了糕点送去给武安世子,“世子爷辛苦,大家吃点糕点垫垫。”
马前的小厮接过,谢道,“劳烦嬷嬷,本来是打算赶去都里用午饭的,也没带点子干粮,真是多谢了。”
这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马术了得的话却是能直接跃过去的,武安侯府一群人里哪个不是武艺精湛的,还不是为了不堵住来的女眷。
李嬷嬷这点眼力是有的,“小哥客气了,若没有小哥们帮忙,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边都回不成。所幸不是赶集的日子,不然这儿更是不得了。”
武安世子溜着马吃草,听见这话若有所思地瞟了那华盖马车一眼,忽然出声问,“敢问嬷嬷也是往京都去?”
武安侯是世代镇守西北边境的镇北大将,军功赫赫上朝都不用行礼的。武安世子,就是秦老爷也不见得能说上话。
李嬷嬷笑得眼边起了层褶子道,“回世子爷的话,是呢。老奴是槐西街秦府的嬷嬷,今儿是从缙东郡接三姑娘回府的。”
武安世子没想起是谁,李嬷嬷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补充道,“府上大老爷任礼部侍郎,二老爷任渠江漕运使。”
武安世子还是一副懵然的表情,他身边的书童轻声提示,“表少爷腰牌,白云观。”
“哦……”武安世子茅塞顿开,“是秦老太爷行三的孙女儿。”
这厢跟你说府上老爷,你那厢说到人府上姑娘,这话李嬷嬷没法儿接。
武安世子自知失言可也不会跟个嬷嬷道歉,书童只得揖道,“嬷嬷勿怪,世子爷心直口快。”
李嬷嬷没了再攀谈下去的心思,谈下去还是自取其辱,“小哥言重,老奴省的。”
书丹是跟李嬷嬷一道过去的,此时别扭的回了马车,“姑娘等急了吧?马上就能动了。”
“你怎么去那么久?”书鹊没注意到,有些埋怨,“我当你人丢了。”
书丹敷衍地笑,“没见过修路,看着新奇。跟着李嬷嬷去多瞧了会儿。”
秦侞暮生了好奇心问,“他们怎么修的?”
“啊?就是去山上寻了石头填在坑里面。”
秦侞暮唤来李嬷嬷,“就是我们下来走,先搭个筏子让空车过去也好,里面不能填石头!”
若这路秦侞暮只过一遍那她不在意,可她还要回来的。让武安世子这么折腾,一个不小心这路得烂成糊。
这儿不是什么主道,等到县里边慢慢过来看慢慢上报再慢慢修缮起来,都不知过去几月。
眼看都快修好了,李嬷嬷哪会去多事。她拢着手敬畏的模样,脚下却没动,“姑娘怎么了?”
秦侞暮就是泥人都有几分脾气,让书丹帮忙戴上幂离掀帘下了马车。
李嬷嬷要拦,后头跟来的书鹊两步上来将她一挤,李嬷嬷踉跄着站稳了不敢再去。这两个丫鬟都是老夫人院儿里的,代表着老夫人的脸面,又不是二夫人的脸面。
太阳晒得厉害武安世子在树荫下歇凉,天儿热晌午又没吃上饭,他恹恹地半卧在草地上。
书童正给他打扇,瞧见马车里下来一个幂离遮身的姑娘跟着两个丫鬟,径直就往这边儿来了,连忙搡着武安世子道,“世子,秦家姑娘来了。”
气温闷热,人就浮躁,秦侞暮看武安世子懒躺着没半点要站起来的样子,吸了几口气道,“世子这样修路恐怕欠妥,能否听秦三一言?”
武安世子惯懒得与这些官家姑娘打交道,顾着表面的礼节回了句,“都修好了,秦三姑娘此时说这些为时晚矣吧?”
“官路塌陷本就是因为泥土松散了。”秦侞暮头一回遇上这么不尊重人的,郁结得藏在袖子里握着的双手发颤,“世子还命人往土坑里填石头,这样的季节,只要下一两天的雨,这条路会整个儿崩开。到时又是烂泥又是石头,莫说车马,来往的人都难走。”
白色幂离下秦侞暮说得激动,脸颊边飘着点粉红。武安世子翻了个身,用行动告诉秦侞暮,管你说的什么我不想跟你废话。
秦侞暮觉得自己越活越过去了,竟然被这个人气得想哭,她攥紧了拳头拂袖回了马车。
李嬷嬷就知道秦侞暮要吃这个钉子,私下暗爽。
面对从三品朝官的嫡女,武安世子可以不站起来书童可不行,等秦侞暮无何奈何地上了马车,书童又坐下继续打扇,“您故意羞辱那嬷嬷也罢了,又填石头惹人家干嘛?待会儿知县来了还难为人再掏一遍石头。”
武安世子把手垫在脑后道,“皇叔说她脑子比我好使,既遇上了,就想看这个十岁女娃娃有什么可夸之处。”
终于在戌时,城门关之前秦侞暮一行进了京都。
书丹给气了一下午的秦侞暮倒了点儿水,哄着,“姑娘别气了,世子虽无礼,但心地是好的,您看他还跟在后头送我们一程呢。”
秦侞暮喝着水,无动于衷。
书鹊反驳道,“这路就他认得?看着有一副好皮相,里子却不好。”
车外陡地有清脆的马蹄声赶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年低沉的声音,“什么里子不好?”
三人一路也没说他什么坏话,恰逢书鹊说这一句就被抓住了,吓得书鹊身子一缩藏在秦侞暮手边。
秦侞暮警告地指了书鹊的嘴后道,“看着世子斯文温儒的模样,却爱听女子闺话。不过说秦府新进的衫子,质地不好。”
武安世子没有过多纠缠,哼笑着不出声了。
过了小市街,两拨人就要分开了。李嬷嬷坐的青顶小车停了下来,秦侞暮几人不明所以,就看武安世子的书童站在马车窗下揖道,“世子想给三姑娘道个歉,烦请三姑娘下车说话。”
秦侞暮淡淡地道,“不过萍水相逢,秦三未曾挂心。”
书童笑道,“是关乎道路填石一事,想向姑娘解释一二。”
这书童的架势有点不依不饶,车辕上的马婆也没个动静。前面李嬷嬷的马车堵着路,不知收了什么好处。
武安世子这哪是给人道歉的态度。
书丹和书鹊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含意,回府告李嬷嬷的状。
秦侞暮下了车,武安世子站在一丈外等着。
身后两个丫鬟被书童拦住,秦侞暮的脚步有一刹那的迟疑,离着武安世子约五尺的位置站了。
武安世子向秦侞暮踏了一步,秦侞暮完全无意识的后退,“世子,我祖母还在家里等着我摆饭,想必世子也是如此。”
“你知道路上那个坑不是偶尔吗?”
秦侞暮一直垂着的眼一瞬抬了起来,武安世子能准确捕捉到她的视线,神情诡秘地笑道,“在那道路左右隐有气息,你来了以后就淡去了几分,不知那是针对我还是针对你,毕竟武安侯府仇家不少,但秦府我所知甚少。”
武安世子看出了秦侞暮眼底的惊诧,又往前一步,“当时不知道那些人是淡去了杀意还是去搬援兵,我不敢贸然先行,唯装作若无其事,护你们赶紧离开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秦侞暮呼吸窒了一息,眉尾飞挑,余光瞟着武安世子的神色。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武安世子都要以为秦侞暮被吓傻了,就见她毫无征兆地福了礼就走。
武安世子愣了,喊,“哎!”
秦侞暮回过头带起了微风,幂离浮动,“兹事体大,秦三要赶紧回府报与父亲,世子今日救命之恩来日备礼登门报之。”
武安世子面目纠结,目视着秦府的马车驶离了视线,“卫离,我怀疑我看错了,她刚刚转身的时候是不是笑了一下?”
书童卫离摇摇头,“不是……是诡异地笑了一下。”
她好像是在诈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