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太爷沉默了许久,他缓慢走到秦侞暮身边,把一串手珠套在她的腕子上。
秦侞暮泪眼婆娑地甩手,“我不要!”
秦老太爷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声音像夜里轻轻晃荡的水声一样沉静,“在你的生活里,有好坏人吗?”
不等秦侞暮回答,他自问自答,“当然是有的。这个世界不管过去多久,不管被多少人接手,终有善恶之分。那我问你,强者一定是善良的人吗?”
这像上课老师抛出一个命题,秦侞暮被吸引住了,皱眉道,“自然不是,强者也有英雄枭雄之分。”
“那英雄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怎么分?
就如后世评判一个君主的贤明与否,往往是与他的政绩以及做出的贡献挂钩,而和这位君主的本身性格没多大关系。
有些君王残暴阴险,为登皇位六亲不认,将异议分子斩杀殆尽,他在位时大肆挥霍大兴土木修建宫殿陵墓但政局稳定国泰民安,这样的人是善良的吗?
有些君王脾性温和,出门不忍踩死一只蚂蚁,但他的王朝战火频发,国家风雨飘零百姓民不聊生,这样的人是歹毒的吗?
只有小孩儿才说对错讲善恶。
秦侞暮好一阵儿回不出话,她弯下脖颈,眼角残留着一点不接受现实的排斥。
秦老太爷指她腕子上的珠串道,“这串珠子会让你保持本心。”
秦侞暮暗地呸道,骗小孩儿呢!
二人不再说话,秦老太爷拍着她的后背,看着她渐渐地睡了过去。
书丹书鹊在门外焦急地等着,门一开两人上前福礼,书丹道,“老太……无为道长,三姑娘无碍了吧?”
“让她多乐乐。”秦老太爷步履匆匆,“遣人回去,说三姑娘在这儿需住上两三月方好。”
这是留三姑娘在这儿养身子啊。
书丹应着送秦老太爷出了院子。
白云观建在山顶,自山下仰望似与白云齐,因而叫白云观。五月份在山下是还暖的时节了,山上却在飘雪,当真是高处不胜寒。
书丹陪秦侞暮站在道观的阁楼上登高望远,四周山峦起伏,瞧不见一处人家,只有午时能看见深山下飘来几缕炊烟。
书丹拢了秦侞暮的斗篷,试探地问,“姑娘的手炉要换了,先回去吧?”
秦侞暮配合的转身下楼,“也好,书鹊该好了,到时辰去找无为道长下棋喝茶了。”
书丹头疼的要命,您可别去找老太爷下棋了,就下那个五子棋您在老太爷手下没走几步就输了,反反复复的,她们两个丫鬟在旁边看着都尴尬。
秦老太爷在打坐,秦侞暮喝了一盏茶才让进去。秦老太爷看了眼她的脸色,颔首,“今儿来干嘛?”
“今儿不是下雪了吗?”秦侞暮殷切地道,“我大早儿让书鹊去取了晨雪,邀您去凉亭烹雪煮茶。”
秦侞暮那雀跃的眼神,生怕被拒绝似的,秦老太爷微微露出笑来,“你头一回干这么雅致的事儿,自然依你的。”
汪全气喘吁吁地拄着拐杖,气若游丝地喊,“爷您等我……求您了,我爬不动了,咱们歇会儿成吗?”
定郡公睇着他,“往日跟车瞧你跑得很快,爬个山怎么这个模样。”
“您……记错了……”汪全有气无力的更正他,“跟车的是汪能……我哪儿……跟过车啊……您往日里出门,都是骑马……若我都能跟马,您还……不如骑我呢。”
定郡公自顾找块石头坐了下来,汪全又拉他道,“爷快起来……上面有雪,别待会儿让人看见……以为您尿了裤子……”
定郡公起身拍拍自己的袍子,抓着汪全往石头上一扔,坐在了他身上。
两人爬了两个多时辰才爬到山顶,汪全远远看见观顶,眼泪都淌了出来,“幸亏一大早就动了身,不然上来了连口热饭都没得吃。”
观门口洒扫的小道童看见定郡公很开心,跳着上前作揖礼,“无量天尊。郡公爷好久不见。”
定郡公也还一礼,倒是汪全弹着小道童的额头,龇牙笑道,“几日不见又长高了,观里还没用午膳吧?”
小道童摇头,“道长与秦三姑娘在凉亭里喝茶,怕还要一会儿工夫。”
进了观,几人左右分了道,小道童带着汪全去厨房,定郡公早就熟门熟路了,也不要人领自个儿慢慢踱了进去。
此时到了晌午,清晨起的雪下到这时已经只是零星了,吹落在脸上一点丝丝凉意,让人心思宁净。
拐过弯儿就见到凉亭,凉亭建在道观的东北角的梅林里,山顶风劲,未见其形先嗅其香,风吹得梅林里花瓣四落,恍似地面都是梅花铺就。
凉亭四周垂着厚重的帷幔,独留一面帷幔半开,露出里面火盆的点点火光。
秦三姑娘披着桃红色白绒斗篷挨着火盆坐着与秦老太爷说话,不知聊到什么她来了兴致,嘴边含笑,那双水灵灵的眸子被火光晃过,亮若星辰。她支着下颌听了会儿,伸出手去给秦老太爷添茶,衣袖滑落,半截腕子在定郡公眼里一闪而过。
风雪薄,红梅依,垂帐白亭里,美人立。春头劲,茗香迎,紫壶缠金乌,素手提。
定郡公暗自对自己有些羞恼,握拳咳了两声。
秦侞暮立时站起来退到秦老太爷身后。秦老太爷见是定郡公,安抚秦侞暮,“是福元公主的长子,定郡公府的郡公爷。说起来定郡公也算你半个救命恩人,你还得谢他。”
秦三姑娘虽然不大,但也快满十岁了,定郡公在凉亭外打住了步子,别开身子不愿受她的礼,“道长抬举,灵芝是靖国公进贡的,送是皇上送的,我不过跑个腿,哪能受三姑娘的礼。”
几人又寒暄了一阵儿,秦侞暮惯会看人脸色,不等秦老太爷赶人,福身道,“道长吃的雀舌茶口味淡,不知郡公爷到访,我再去煮一壶来。”
说是这么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在白云观就只有这一种茶,左右煮不出什么新味儿来。
定郡公一本正经地道,“如此劳烦三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