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灵汉总督的住所是座宏伟的宅邸,表面涂着一层灰泥,掺杂着大量的碎玻璃渣。当阳光照射到大厦上的时候,便会折射出耀目的光芒。安雅忽然迸发出一个奇思妙想,伸出手来道:“妈妈,我要你为我收集这些阳光!我要把这些阳光从这栋房子上剥下来,好玩个痛快。”
面对女儿的童言稚语,海丝特回答道:“不行,我的小珠儿!你要采集你自己的阳光,我可没有阳光可以给你!”
安雅含着一种古怪的微笑,向她投以一瞥。而后她便快速地穿越了拱形的门洞,率先来到了大门前。
海丝特敲门进去,问了总督大人的行踪。总督正在和两位牧师及一名医生会面,然而海丝特并不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坚持要求要面见总督。仆人并不认识她,便也没有对此表示反对。她们被引入门厅,在那里等待着总督。
这座大厅十分宏伟,无论是空间、门窗,还是那些肖像和盔甲,无疑都十分令人瞩目。安雅静静地站在大厅中间,观察了一会儿,又走到打开的窗边。向着窗外望去。
花园的林荫路上,有几个人正朝着这边走来。正如那仆人所叙述的一样,这几个人分别是总督、两位牧师和一位医生。贝灵汉总督同威尔逊牧师走在一起,而阿瑟·丁梅斯戴尔牧师正同一个矮个子男人走在一起。
那个矮个子男人,毫无疑问地便是海丝特的丈夫。安雅后来曾经打听过,他化名为罗杰·齐灵沃斯,在本地成了一名医生,甚至同牧师十分接近。这便能大略猜出他的意图了——他想要报仇,报那夺妻之恨,报那海丝特强加给他的羞辱。但是,现在的他,知道牧师就是那个通□者了吗?
总督一行人走了进来。他们先是发现了一身红裙的安雅,才看到了躲在窗帘阴影中的海丝特。当他们的目光都被这个耀目的小人儿吸引过去时,安雅的所有注意力却都在那个年老的医生身上。她脸上掠过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又将视线转向了那年轻苍白的牧师。
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牧师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情不自禁地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珠儿。”安雅回答,满怀恶意地看着他。
“珠儿?这名字并不适合你——不如叫红玫瑰,或者红珊瑚、红宝石——起码从颜色上看,这才是应当的。”老牧师说道,又转向了贝灵汉总督:“这就是我们一起议论过的那孩子。”
海丝特向前一步,满怀忧愁地说道:“唉!我就是这孩子的母亲!”
听到了这句话,罗杰·齐灵沃斯和阿瑟·丁梅斯戴尔同时打了个寒噤。既然她是这孩子、这团红色火焰的母亲,那么她的父亲又是谁?而当他们的目光移转到安雅身上时,后者也正在看着他们,表情就像是她已经知道了什么一样。
安雅也的确都知道——她知道所有的一切,可这并没有令她的愤怒稍稍减轻。齐灵沃斯——白兰先生,他是和海丝特缔结了婚约的那个人,是一位知识广博的学者。然而他出于对家庭温暖的渴望,娶了比自己年轻得多的海丝特——于情于理,这都无可厚非。难道在结婚的时候,人们不应该就已经认识到将会发生什么吗?每一桩婚约的缔结,都带着共同的目的。海丝特没有反抗过,逆来顺受地接受了这些,却又在遇到牧师的时候推翻了自己所遵从的一切——
丁梅斯戴尔先生,真是怎么想怎么讨厌啊……
官老爷们开始跟海丝特谈论起有关安雅的抚养问题。海丝特当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女儿,这是在她的生命中唯一还鲜活着的东西了。她据理力争,想要努力争来女儿的抚养权。
在这空档里,威尔逊牧师便试图开始对安雅进行测验。他问安雅,是谁把她创造出来的?
按照正常的回答,安雅应该老老实实地说,是天父把她创造出来的。海丝特也曾经这样教导过她。然而她却没打算这么回答,反而说道:“是维克多·雨果把我创造出来的。”
这也的的确确是件大实话,牧师却对此十分惊诧。老罗杰·齐灵沃斯却带着微笑走了过来,问着安雅:“你知道维克多·雨果是谁吗?”
“我不知道,但你肯定知道。”安雅朝他望了一眼,回答道。
总督却已经叫了起来:“这太可怕了!一个三岁的孩子,却说不出是谁造了她!”
海丝特奔了过去,将安雅搂在怀中,想要尽力远离自己的丈夫。她喊道:“上帝给了我这个孩子!祂把这个孩子交给我来抚养——我绝不会放弃她!”她忽然看向了丁梅斯戴尔牧师,带着那种凄苦的神情说道:“你来替我说句话!你原是我的牧师,比这些人更加了解我——你知道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替我说句话吧!”
她再三地恳求着丁梅斯戴尔,那声调简直几欲发疯。安雅的表情阴沉下来,死死地握住了双手。
丁梅斯戴尔牧师也的确为她开口了。他对总督求情,据理力争,最终改变了长官们的注意,让他们同意将孩子交付在母亲手中。他向安雅招手,想要吻吻他的额头,安雅却避开了他,向着海丝特跑去。
母女二人离开了总督的府邸,并不去管那些有地位的人是怎么议论她们的。经过一番斗争,海丝特总算又拥有了她的女儿,她对此满怀感激,十分高兴,就连总督的姐姐、古怪的西宾斯太太邀请她去树林里见黑男人的事,也没能破坏她的好兴致。她满面笑容,带着安雅回了家。然而在迈入那间茅屋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安雅却忽然问道:“他是我的父亲吗?”
“哦!”海丝特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触电一般地松开了她的手,猛地向后退去:“你说谁,我的小珠儿?”
“就是他呀。”安雅怀着恶意的微笑,彬彬有礼地道,“您知道,太太——就是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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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丝特简直被安雅的恶作剧吓得不能动弹,经过了好久才恢复过来。她担心这孩子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整天忧心忡忡。而在这种过程中,她竟听说了一桩事情——老罗杰·齐灵沃斯,那位医术高超的医生,竟然住进了丁梅斯戴尔牧师的宅邸,并同他成了之交好友。
乍一听闻这种事的时候,海丝特几乎呆住。这是一对多么奇特的组合啊!年老又丑陋的医生,和年轻又漂亮的牧师!更可怕的是,一个是她暗地里的丈夫,一个却是她暗地里的情人!牧师绝不可能猜测得到医生的真实身份,可是医生自己呢!他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
的确,在长久的相处当中,老罗杰·齐灵沃斯已经发现了许多端倪。牧师脸上常怀的忧郁、他布道时所迸发出的激烈感情、那种仿佛带着神经质的气质、羸弱的体格中所带有的深深痛苦,无一不昭示着他内心的极大痛苦。
罗杰·齐灵沃斯尽管希望自己能够引诱出他那隐秘的心事,牧师却始终对此保持缄默。他偶尔所吐露的话语尽可以表现出他的痛苦,却于事实毫无关联。然而他和老罗杰·齐灵沃斯毕竟在某些方面十分契合,也将他当做一个真心可以信赖的朋友来看。偶尔之间,他也的确会暴露出一些东西——也正是这些痛苦的絮语,令海丝特原本的丈夫捉住了蛛丝马迹。
然而当他真正揭露了那一点的时候,狂喜和惊奇却令他决心将此深深埋在心底。他心中掩藏的恶毒至此便活络起来,引导他想象出超乎常人的复仇手段。他将自己装扮成牧师的朋友,让他对自己吐露所有的恐惧、自责、烦恼和负罪感。他由此而得到的快感尤为深厚,在发现那一桩秘辛之后,他更是开始得心应手地利用牧师,将他的一切痛苦都掌握在手中;不但要让他感受身体的痛苦,还要感受到精神的折磨。
安雅并不知道这一切,但从牧师越来越苍白的面孔上,她也能猜到些许端倪。老罗杰·齐灵沃斯的复仇,可以说是甚合她意。她乐意看到这一点,并也同样地为着牧师的萎靡而欢欣鼓舞。
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牧师的精神很快就支撑不住了。
海丝特到哪儿都要带着安雅,生怕将她弄丢。而安雅现在也比几年前长得更大些了,就算在夜里,也可以带着她放心奔波。这一天晚上,本地的温斯洛普总督刚刚咽气,他的家人请来海丝特为他去量袍子的尺寸,直到深夜才带着安雅向家里走去。
因为是个非常受母亲宠爱的孩童,安雅尽可以做一些她从前所不能做的事。她在黑夜中曼声歌唱:“我有一只旧箱子,把它放在小船上……”
“珠儿!小珠儿!”一个声音却忽然叫道。“海丝特·白兰!是你在那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