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弄影拉着孩子端庄而从容的跟在东野昊一侧,时快时慢处处故意挡在屠花舞前边,叫她配合她的步子。叫她认清即便是处于妃位也只能是尊于皇后之后,令的屠花舞心中不悦,又只能拉着孩子的手,隐忍不发。
端木惟真低声道,“皇上先来,听佛偈抄写经文,等明日百官过来,焚香将经文供奉佛前以示心诚。”
演场戏也要做那么多事前准备,“……那我晚上不是要待在这,过了明天才能回去。”
她吃了一顿十分地道的斋菜,出家人不重口腹,所以吃得清淡,听说即便是在菜里放葱蒜,也是犯了荤戒的。以至她吃完了饭菜,嘴巴还是淡而无味,若是知道会留宿,她就该偷带些蜜饯进来。
她开门出了禅房,问了端木惟真留宿在哪一间房里。小沙弥不解的看她,她干笑,“我有些佛法上的问题想找他请教。”
小沙弥抓抓光头,道端木惟真跟东野昊去听主持讲解佛法了,但还是给她指了路。钱小修道谢,去了端木惟真的禅房,结果等太久了,等得她都睡着了。
端木惟真回来就见她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敲了她脑袋一下,钱小修眉头动了动,打哈欠伸懒腰。端木惟真道,“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何况外边还有这么多双眼睛,你也不晓得避讳。。”
“我来找你又不是什么有伤风化的事,出家人四大皆空想法才没那么龌龊。”她笑道,“何况如今外边人人都以为你喜欢男人,我这貌不惊人的女人就算跟你共处一室待上一夜,也不会传出什么丑闻。”
端木惟真瞪她,发现她胆子真是变大了,竟是敢拿他来玩笑。
他坐下将白纸铺平。用镇纸压着,然后研磨,默写起经文。他每年按照他奶奶的遗愿来灵泉寺给端木家祈福,这间禅房也算是他专用了,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常年听主持诵经,耳熟能详,不必看经书也能将经文倒背如流。
钱小修撑着下巴道,“不是说是皇上抄经文么?”
“皇上抄,做臣子自然也要抄,佛法大乘。有种说法,抄写得越多,便是越虔诚。而且不止我抄。今日来的人都要抄。”端木惟真点名道,“包括你。”
“我?我的字见不了人的。”还是别让佛祖费眼神给她检查错字了。
“就因为你懒,字才见不了人。”端木惟真也不废话,递了一支毛笔给她,又是拿自己默写的经文叫她照着抄写。
她过来找他是想要跟他独处的。没想到却是成了过来抄书。
端木惟真瞥了眼她歪歪扭扭的坐姿,在她腰上拍了一下让她坐直,然后过来握住她手纠正握笔。她一直都是用抓钢笔的方式来抓毛笔,认为抓得顺手,写得出字来不就好了么,何必那么多规矩。
端木惟真道。“三岁的孩子握笔都比你握得好,你到底有放多少心思在上头,难怪字都没长进。”
那严格的口气让她不禁低声喃道。“我到底是给自己找男朋友还是给自己找夫子。”
他皱眉,气息吐在她面上,严厉道,“说什么。”
她心猿意马,“没有。”
他的手包覆着她的手。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纸上很快出现了一行整齐的正楷。“你以前不是很信佛的么。抄写经文时,心中虔诚当为你家人积福也得。”或许抄起来就不会那么抵制,心不甘情不愿的。
钱小修笑道,“佛祖要顾的人太多,早就把我忘了。我再求也是白求而已。”
端木惟真看着她道,“你若这么说,只证明你心中仍然有佛,还有不切实际的妄想。有求必应不是佛祖的工作,是你们强加诸在他身上的工作而已。所以求而不得又关他什么事。”
钱小修愣了愣,端木惟真坐回原位,继续写他的。“我不会说什么好话哄你,你若不愿再把这当作祈愿,那么就当皇命应付吧。”
钱小修目不转睛的看着纸上那行“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她心中颇有感触。
她重新拿了一张白纸来抄写,其实清楚端木惟真的话语虽说犀利,但说得对,佛祖不需要对任何人的任何愿望去负责。
是他们自以为是雕了佛像供奉在寺院里,供奉香火供奉香油,把这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交易,感觉我为你出了银子,你就要一定要保佑我万事顺意,若是没有达成,那就是不灵。
而事实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强买强卖,佛祖什么都没答应,这交易本来就有违公平诚信,他自然可以不予理会她的任何所求。
钱小修抄完一张,又拿一张白纸来,忽的想到什么,笔尾抵着下巴,道,“做你娘子其实也需要很大勇气,我觉得就算是我跟你成亲了,你对我的态度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他们确定关系还没几天,她却是已经想得长远了,嫁给他跟找监护人或是教官没两样。
“只怕以后你我有孩子,我若是犯错,你会当着他的面教训我,这样我很没面子。”
他没抬头,“别胡说八道了,还不快抄。”
她应了一声,低头开始认真的抄书不再说话,字还是丑的,但态度是端正过来了,日影西斜了都不自知。她写完了经文,端木惟真帮她检查,看有没有抄漏抄错的,毕竟是要用来为国祈运,或许东野昊会过目,不能出纰漏。
他与她不同,他不信佛,真的就只是把这当工作。
端木惟真把抄好的经文用镇纸压好,然后起身似乎要出去。钱小修问,“去哪啊?”
端木惟真问,“晓得这为何叫灵泉寺么?”
她想了想,好像是因为有山泉水经过,对了,他好像特别喜欢喝这里的水泡的茶。
端木惟真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钱小修点头。
她说了几个笑话给他听。至今都没见过他大笑的模样,她真的很想知道他大笑是什么样子。可不晓得是她笑话不好笑,还是他笑点真的太高,怎么逗他都不乐,她好像有些能明白周幽王想逗褒姒笑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黄昏下的佛寺与清晨时见到的又微微的有些不同,像火烧一样的云彩包围住佛寺笼罩着一股祥和,她有些看痴了,檐角上的金铃随风摇摆,倦鸟归巢——
她有感而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迎面与端木鹤延遇上,她停下步子。确立关系后再见端木惟真的家人反倒紧张了。以前觉得端木鹤延喜不喜欢她无所谓,反正她又不需要靠端木家吃饭。可现在……。她抓了抓脖子,有些拘谨。
端木鹤延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对端木惟真问,“佛经抄写好了?”
端木惟真道,“已经抄好了。”
“注意些。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我知道。”
端木鹤延说完离去了。
钱小修小声道,“我给你惹过那么多麻烦,宁夫子的事丞相估计也是知道的,他会不会不喜欢我?”毕竟端木鹤延不也曾经让她远离他孙子么。
端木惟真失笑,他终于是笑了,虽说取笑的成分多些。说她笨也不算笨。偏偏是后知后觉到了这种地步,他的心意,其他人一直看在眼里。就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端木惟真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么?”
“那怎么一样呢。”她突然叹息,“我爹娘若还在,你去见他们估计也会忐忑。”
“你爹娘临死时有把你托付给我。”
在樊城时屠邱有私下来找过他,问他明知道钱小修的身份还把她带在身边存了什么心思。屠邱虽是面冷,其实对儿女都很爱护。尤其是钱小修。许是觉得让她独自漂泊在外对她十分亏欠。
当时有听屠邱念一句,“如此对她也好。”那时听没听出什么意思,如今再回想起来却是意义深远,屠邱隐瞒了秘密,只想着临死之前为钱小修找到庇护,端木家权倾朝野再适合不过。
而柳月娘想法则比较简单,只希望钱小修找一个真心喜欢她对她好的人,或许是因为自身,明白爱与被爱总是后者更有福气,所以临死时才把他喊了过去。
钱小修讶异,因为完全不知道屠邱或是柳月娘有做过类似将她许配的暗示或是明示。但再想想,再讶异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他们都很疼我。”所以她才会遗憾没能多点时间跟他们相处。
端木惟真对这里十分熟悉,带她去看了所谓的自山上流下的山泉,用几块石头很自然的垒成一个小池子。
据说那山泉水本来流不到这么远的地方的,可申屠最后一位皇帝是个信佛信得厉害的人,曾经在灵泉寺住过几个月,不问朝政日日就听主持诵经念佛想着死后涅槃到西方极乐。大臣们有军机要事只能来灵泉寺启禀。
那皇帝因为喜欢饮用泉水泡的茶,也就是说他跟端木惟真有相似的喜好。就命人凿了一条渠,把山泉水引到了寺里。
任何一个朝代的灭亡,终不会是毫无理由的。
佛寺本来就是避世的地方,身在红尘又远离红尘,那皇帝最不该的,就是还戴着冕冠的时候把自己当作了抛去凡间尽数六根清静的假和尚。事实证明皇帝就是皇帝,和尚就是和尚,是无法兼职的。
只是不论曾经有多么荒唐,功过与否,也只是后人的故事罢了。
“其实这山泉水毫无遮掩的,这么远的地方流过来,或许都是灰尘。”她低头研究了一下水质,肉眼看着倒是清澈。
“回去吧。”端木惟真道。
他们出来好像还没走多久呢,她抬头,端木惟真在她嘴角边亲了一下,算是完成了那日在台秀楼被傅云觞打断的事。钱小修觉得有些不真实,碰了碰嘴巴,接着就是傻笑。
“……你不会是知道这里僻静,故意带我来的吧。”动机不纯。
端木惟真没答,举步回去了。钱小修跟上,见他嘴上含笑,自己也笑了起来。回到禅房,正好遇见奉命来代收经文的太监。
做事小心这已经是端木惟真长年累月养下的习惯,他看到那镇纸移了位置,他临走时是把镇纸压在纸张较上的位置,现在却是移到了中央。
他把经文翻了一遍,一目十行。眸子一凛,抬头却是云淡风轻漠然无事,“劳烦公公先去收其他人的,钱姑娘错字连篇,得先改改。”
端木惟真关门,钱小修问,“出了什么问题么?”端木惟真已经帮她检查过一次,若是有错字刚刚就应该挑出来了。
“有人把你写的那份抽走了一张。”
钱小修拿过两人抄写的佛经对比,发现还真是缺了一张,以致上下文前言不对后语。只是缺的页数少,若不是端木惟真心细,还真是难以发现。
寺院虽是有侍卫把守,但主要还是对外防备陌生人,对内却是比较松懈的,禅房又是没有锁,谁都能进来。
端木惟真拿出笔墨,“快把那页补上吧。”
钱小修担心道,“若是有心人重施故技。”
“聪明的人一样的招数不会用两次。”
“……你说,是皇后做的么?”她想来想去近来结怨结得最厉害的就是屠弄影了,明着不能动她,很有可能私下找机会害她。
端木惟真道,“不管是不是,以后自己也要小心点。”
……
第二日文武百官齐聚在灵泉寺里,得道高僧敲打木鱼配合主持诵经。殿内全是木鱼声以及她就算是耗尽所有的脑细胞也听不懂的佛偈禅机,“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
她听着只觉得像是绕口令,绕来绕去绕得她脑子都晕了。所有人都跪在蒲团上,她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垫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只是没一回就觉得小腿麻了。
东野昊双手合十,“今日吾等虔诚叩拜,愿我佛慈悲,继天立极,垂统保民,百王相承,万世永赖。延续我朝繁盛安定,百姓安居得享太平。”
屠花舞朝儿子使了眼色,就见那孩子对着佛像三拜九叩,说道,“愿我佛慈悲为怀,佑我父皇母后龙体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