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说不必,第二日阎悯之还是派人护送老大夫来了丞相府。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客人,为了她的伤势丞相府上下已经是惊动过一回了,总觉得静静的待在房间里,低调的做一个暂时借住的外人,不要惹人注目等伤好了立马滚蛋才合她的身份。
但在老大夫敲了丞相府大门又是指名道姓来给她看诊,她想不惹人注目也挺难,端木惟真道,“阎家的商铺才入皇都不久就吞了好几家的茶庄和米铺,阎家的大夫么,莫非阎家还对药铺医馆有兴趣。”
钱小修道,“老大夫不是他的手下,只是阎家老爷是世交,他愿意帮我们看诊只是出于两家多年的交情。”
想起老大夫开的药总是比其他大夫开的苦十倍,她就头疼。她如今能跑能跳能吃能睡,虽论不上十分的健康但在重伤之后没有成为药罐子,实在是多亏老大夫的悉心照料。
只是事隔几年,再见不是坐在茶楼里云淡风轻的闲聊,而是继续如同诅咒一般的上演高明大夫和重症病人一幕,对她来说真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端木惟真道,“你落难后好像就寄宿在阎家吧,二人青梅竹马的长大,也难怪你对此知之甚详。”
钱小修撇撇嘴,总觉得端木惟真一旦提起悯之总是阴阳怪气的。二人并无过节吧,一个从的是商道,一个走的是官道。虽然削的都是老百姓的银子,但一个明着削,一个暗着削,必要时还会联起手来削,应该没什么利益冲突才对。
沁兰把老大夫领了进来,那老头子养生功夫这一块做得非常的到位,她都从一个丫头长成了姑娘了。老大夫看着却是没有变化。让她怀疑他是不是私底下用了防腐剂。
他把药箱搁到桌上,与端木惟真行过了礼后,走了过来手指在她腰背上点了一下,正好戳中她的伤处,痛得她龇牙咧嘴的。
她晓得那是故意的。别的大夫巴不得你天天刀伤剑伤不断,好看病要钱。但老大夫有些与众不同,最恨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的病人。
老大夫道,“悯之只说让我来给屠家四夫人看诊,可没说还要给你这丫头看。你到底是有多少个仇家,每一回见你总让我感慨你这丫头的命还真是有够硬。才会伤成这样都没死掉。”
老大夫又想戳她伤口,端木惟真却是制止,“大夫说她伤重。伤口极为容易裂开。”
老大夫看他一眼,随即问道,“她用的都有什么药?”
端木惟真把先前给她看诊的大夫开的药方取来,老大夫不过是瞄了一下,“这方子不过是头疼治头脚疼治脚的糊涂方子。她伤重还能生龙活虎的应该不止只是用了这副药而已吧。”
除了她受伤的那晚上事发突然,请来的是临时找的民间大夫,事后端木惟真也曾找御医来给她看过,也并未说这药方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结果却是被老大夫批成治标不治本的方子。端木惟真也不觉多看了那老人一眼,才去拿出她日日吃的那瓶药来。
老大夫拿过来拔开塞子闻了闻。“难怪了,她先前身子过虚靠着这药来补血养气可以,但既然情况已经好转了。就不要让她再吃了,吃多了反而有害。”他把瓶子交还给端木惟真,“出去吧,我要看她的伤口。”
那口吻虽不是命令的口气,但也说不上礼貌。完全不把端木惟真户部尚书的官位看在眼里,让钱小修不禁为他捏一把冷汗。
好在端木惟真没有发飙。钱小修不禁松了一口气。
老大夫开始给她检查,当看到她后背的剑伤,因为用线缝合的缘故好得比较快,那是这时代前所未见的,算是外科手术的先例了吧。
“谁帮你弄的?”老大夫问。
“之前的伤口太大了,怕止不住血,我想着搏一搏吧,就让大夫给我缝了。”
然后老大夫不说话了,她扭头,看到老大夫出神的盯着她后背的“绣花”,应该是在研究这等首创外科治疗的可行性。她是不介意别人有钻研开拓的精神,但能不能拜托不要把她当案例。
老大夫道,“这线要一直留着?”
“不,过几天应该就能拆了。”
老大夫点头,“伤口愈合得很好,只是伤疤一定是会留下了,不过你浑身那么多疤,也不介意再多一条。”他从药箱里取了外伤涂抹的药,交代了用法,“我过几日再来。”
钱小修带着希望问,“四夫人的病情如何?”
老大夫也不遮掩,直白道,“我纵使医术再高明也治不了心死的人。丫头,你也是见过生死的人了,该明白强求不得的道理。”
她当然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外一回事。希望屠求能好,希望柳月娘能好,希望自己能好。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次的垂死挣扎,但人活着就需要希望来做指路明灯,有了明灯才能有动力继续在未知的前路摸索向前。要做到什么都不强求,除非是绝了希望,但没有了希望的前路……
她光是想都觉得好可怕……
她用她那拙劣的画技画了轮椅的草图,送去台秀楼让云觞找工匠用最快的时间给她赶制,事实再一次证明有钱能使鬼推磨是对的。
她花了大价格使得轮椅在第三日就做好了。
老大夫给她拆线时把她想要的信也一并带来了,她心喜,连后边老大夫给她拆线用药时的疼也能忍耐了。背后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但还是需要按时的敷药,脚踝的扭伤虽然已经消肿,但伤筋动骨一百日,老大夫还是叮嘱她好好的养着,别到处乱跑。
只是让她不动,那是不可能的。
这时就得要用上轮椅了。
端木鹤延祖孙三代正坐在凉亭里下棋。
钱小修道,“丞相。”
连端木勿离和端木惟真都难免对她的坐的东西,马车不像马车。椅子又不太像椅子产生好奇,目光停滞在她的轮椅上不动。就属端木谨诺反应最直接,眼睛蹭的一亮,跑下来新奇的绕着她的轮椅跑了一圈后问,“这个是什么?”
钱小修没空答他,只看着端木鹤延道,“我有事想单独和丞相说。”
端木鹤延将手里捻着的黑子落到棋盘上,才让三个孙子下去。端木鹤延凉凉道,“我这府里还没养过一个外人养那么久的,既然没事了。你也该走了。”
“我知道我厚着脸皮打扰了丞相这么多日已经是打扰到您了。我求完丞相最后一件事立马就走。”
端木鹤延道,“什么事?”
她推动轮椅向前,可惜凉亭那有石阶。她上不去,只能身子前倾把信递出去。直得她的腰都要酸了,端木鹤延这才慢腾腾的接过打开,信的左下角印着贝宁王府的印章。“这个,你怎么弄来的?”
她请容和郡主帮的忙。既然猜到了郡主的心思,便料准了郡主不会对屠邱的事见死不救,要她偷偷混进自家的书房盖一个印章应该不算是难事。“我自然有我的门路弄来,只要在信上最后落上姚谦的名字,那就能证明通敌卖国的不是屠逐日了。”
端木鹤延笑道,“无中生有和栽赃嫁祸这两招你倒也用得得心应手。”
反正她做了卑鄙的事。也就不怕人挖苦讥诮。“我希望丞相看在大夫人的份上,把这封信当众呈上。于屠家既是施了恩德,于自己也算是除了异己。”
端木鹤延笑道。“屠逐日断了手,先不说他日后还有没有作为,就说他和屠邱一样的死脑筋,就算以后还有本事建功立业,也不会是我辈中人。我就算施了恩给他。这个恩他也还不起。”
“那就当为了端木夫人吧。”
端木鹤延不以为意,“她已经嫁人了。泼出去的谁我还管她做什么。”
“从前我听过一句话,不论爹娘有多厉害,始终是赢不了子女的。”
“丫头,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性十分惹人讨厌?”他把信折好夹到棋盘下,然后重新捻起棋子,开始留意棋局不再看她。“信我不会呈上去的,要由姚谦的人把信拿出来才会有说服力。”
钱小修已经听懂了暗示了,从前他连太子的人都能收买,如今再收买姚谦的人也不出奇。“若是罪证确凿,通敌叛国的罪名怕是会祸连妻儿,丞相能不能求情,让皇上不要牵连太广。”
“你既是要害姚谦,何必还假惺惺的施恩德。不是自相矛盾么。”
钱小修笑道,“我并不是想装什么好人,我自小脑子就不太正常。只是觉得一人犯罪妻儿也要连坐实在不仁道。”就如当初屠求被诬陷通敌叛国,他们也要跟着担惊受怕一样,可惜她不是掌权者,不然……
她想哪去了,她可是一辈子都不想和那位置有所牵扯。
“大人若是出面求情,也能一改你往日朝野里外对你的印象。”
“我并不介意外人一直喊我做奸臣,我要的是实质的好处,并不是虚浮的名声。屠求就是不明白,才会死得比谁都早。”
屠求要的若是虚名那还好,问题是他求的不是钱财名利只是大公无私为一方安定,她才会到现在都觉得他为东野昊死是一件十分不值得的事。“总要有不怕死的人在前边顶着,大人才能高枕无忧。”
“我说你那所谓的义父,你还不高兴了。”
钱小修笑道,“没有。”只觉得她自己也是护短护得厉害,她能念叨屠邱为国捐躯那是傻子行为,但却是不喜欢听到别人议论他的行径愚蠢。只是她有求于人,再不高兴也不能露出来。
端木鹤延笑了笑,“那道干煸牛肉倒是挺好吃的,可惜我府里的厨子炒了几回都炒不出那味道。”
“丞相喜欢,我立马就去做。”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但求端木鹤延吃了干煸牛肉,不会又要吃辣子鸡、麻辣烤鱼、尖椒辣豆腐。不然她也不晓得要喝多少水才能补得回那些被辣出来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