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的尸首本是要扔到乱葬岗去的,钱小修与哥舒求情,知道他做了那些事要求入土是不可能的了,且这里是北狄,陈良必也不愿意葬在异乡。她只求哥舒让她将陈良的尸首火化,这样她要逃时也方便带着他的骨灰离去。
哥舒应允了,道,“你出去后,与他们说我也染上了怪病。”
钱小修愣了一下,便察觉到他的意图了,他是要引蛇出洞,将那女子引过来。人与人之间不用权谋真是活不下去,做只动物,弱肉强食倒是比较简单了。“是。”
哥舒看着她微微红肿的眼,问道,“我杀了他,你是不是很恨我?”
钱小修讶异他为何有此无关紧要的一问,久久没有作答,哥舒笑道,“你命好,却不保证周围的人都会如此的幸运,太过感情用事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难为的不过是自己,让你有如此的造化,倒是老天大大的讽刺了。”
是啊,真是讽刺,偏让她这个贪生怕死的钱小修担了承命于天那四个大字,落得屠鱼跃再也见不得光,才有了后续,遇到的人,遇到的事。
钱小修曲了曲身子,“奴婢告退。”
哥舒道,“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称奴婢。”
“尊卑有别,何况我只是一个俘虏。”说完出到外头,按照哥舒的吩咐,将他染病的消息外传。事情不能做得太明显,太明显就太假。她的身份特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找端木惟真,他现在是名义上的总管,有事理所应当和他汇报,且她知道,府里许多姑娘时刻在关住他的言行。
她只要去和端木惟真说,也就等于是把这假消息散播出去了。
端木惟真一听,倒是也猜到了哥舒的想法,只等角落边偷窥他的几个侍女匆忙的离去,才拉着钱小修到一旁的假山后。
“今晚就让屠清雨将你手上的奴铃解了。”
今晚?“哥舒明摆着就要请君入瓮,所以王府还没解封,你拿到手环了?”
端木惟真道,“他对我也并不信任,所以容和郡主一病,他才会带上我去,却是不说一声私底下回府。我回来的途中正好去了客栈,取了假的奴铃。”
钱小修道,“什么时候能走?”
端木惟真周详道,“那些侍卫要把魍魉除得干净,一两日是不够的,加上休养,大概也需要半月。所以府中的人手能调派的不多,趁着我现在能行使总管的权责,要逃出王府并不是难事,难的是要想怎么逃离盛京,容和郡主比武招亲,定是热闹得很吧。”
是要趁着大街上人山人海,趁乱浑水摸鱼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
备好了一盆水,坐等到半夜端木惟真和屠清雨过来,左右隔壁的人都染病搬去了西苑,倒是方便她行事。
屠清雨见到她桌上的瓷器,也知道陈良自尽的事。“那是陈良的骨灰?”
钱小修点头,希望他能保佑她逃离北狄,将他的骨灰送回家乡。”
屠清雨将她的手摁进木盘里,“我答应过哥会把你带出去的,既然说到我就会做到。”两手抓着那手环使力,却发现那手环首尾结合处并得特别的紧,加上水中打滑,屠清雨松了手。钱小修道,“哥舒说我脱不下这手环,莫非是天意。”
屠清雨道,“我才不管它什么天意不天意的,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手环,还想和本姑奶奶做对。”擦了手,又是伸手进水里扯那手环,即便十个壮汉和她比手力都是要甘拜下风的。屠清雨一咬牙,用尽全力,将满月状的手环断成了两个半月,止不住势头,连带木盆都被震烂了。
钱小修念道,“好在左右没人。”
端木惟真将打造好的假手环交给钱小修,钱小修将真假对比了一下,果真是见大小成色都一模一样,就是重量不同,假的那个稍轻了些。
端木惟真道,“即便能以假乱真,也不保证哥舒就分辨不出来,好在他料定你脱不下手环,也不会时时检查。你做事时能以袖遮着,只要让他听到环上的铃铛作响,该能瞒得过去。”
钱小修将假的手环套在手上,脱下时只用摁一下手环接口的部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开。
既是如此也就不用再担心逃跑时叮当作响会把人引来了。再过三天,她这个战俘就能真的离开王府了。
哥舒以染病为由,终日待在榻上,几次北狄的官员来探病,他都吩咐隔着屏风相见,偶尔几声无病呻吟和屏风上消瘦的人影,不过是他唤来西苑的病患伪装,却也把那几个官员骗过。
人云亦云,没多久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哥舒中邪不久于人世。
钱小修端了煎好的药,里头加了名贵的药材一会却要进献给哥舒房中的盆栽,只能说一句富贵家的子弟挥霍得起,演场戏下足了本钱。
哥舒躺在美人榻上,肚子上盖着一策书沉沉睡去。
好似他认定那女子晚上出现的几率比较大,所以总是夜里打醒精神,白日就养精蓄锐完全的颠倒。她把药倒进角落的盆栽,那盆栽受不住药性,已有枯黄的趋势,再喂多几碗药,估计就要死了。
她放下空碗。
哥舒翻了个身使得书落到了地上,她走去把书捡起。
她打扫过书房几回,发现哥舒看的书大多倾向于医书一类,她记得他身子是有病的吧,灵州的宅子里他就曾经发作过。她把书放到一边,低头看着哥舒胸膛缓缓的起伏,转身要走。
“为什么不试着在我熟睡中杀了我?”身后是慢条斯理的问话。
这又是试探么,她已经是厌倦了。“奴婢不喜欢杀人。”
“若是有一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呢?”
“……”那或许,她会先把他杀了,因为她想活着。“奴婢现在不想杀人。”
“你到底是哪里人,会这么天真,真像是平和没有纷争的地方长大的。”可东野和北狄哪里还有乐土,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端。“若是要杀人才能保住你最亲近的人,你会如何?”他笑道,“我是问了你废话了,只是好久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人。把桌子上那小瓷瓶拿来。”
她听命的拿了瓷瓶递给哥舒。
哥舒起身问,“你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么?”见她不想作答,直言道,“这是我救命的药。”打开塞子,吞了几颗药丸,“我身染顽疾,在这个王府里,除了总管就只有你知情。”
钱小修道,“王爷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他又是扯过她的手,正如一部电视剧看了三遍便会索然无味,他这个举止,多半又是要研究她的掌纹纹路吧,钱小修已经是懒得挣脱了。
“我说过你命极好,遇到再大的困境总会转危为安,我要你留在我身边是想你保我平顺。”
她听懂了,留着她就是起到护身符的作用。可只怕他是打错如意算盘了,钱小修道,“我若是能保人平顺,身边的人也不会一个一个的死去。”要是说是把她当成诅咒的娃娃,送到他敌人家中,让人无疾而终,还可信些。“陈良不就是个例子么。”
哥舒笑了笑,见端木惟真踩着沉稳的步子进来,见到他两相握的手,微微失神,转而又是恢复本来的波澜不兴。端木惟真道,“王爷的吩咐已经办妥。”
哥舒松开了钱小修的手,笑道,“我从来看人极准,你是个能办事的人,我放心。我刚才好似在你眼中看到莫名的情绪,你们都是东野人,我倒是一直没问,你们是否认识。”
端木惟真冷静道,“东野国土辽阔至极,虽都是东野百姓,有的人却是一辈子都不相识,我和钱姑娘也就是进府后认识的,同是东野人,多少感到亲切。”
哥舒兴味道,“只是感到亲切么?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呢。”
钱小修警戒起来,就怕哥舒看出他们之间认识,正想着一会她该说什么欺瞒过去?却是听到端木惟真沉声道,“我是喜欢她。”
她看到哥舒反倒是呆愣了一下,或许没料到端木惟真竟会这样回答,便躺回了美人榻上,闭目懒洋洋的道,“未时再来叫我。”
她和端木惟真退出房外,北狄的天气干燥,不似东野的天气宛如美娇娘的脸水嫩湿润。
端木惟真问道,“我刚才的话,你怎么想?”
“啊?”想来是指那句喜欢,她原也没往心里去,不假思索小声道,“我知道表哥是为了应付他,他似乎在怀疑我们之间是不是有关系。这么一说倒也有好处,就要逃了,有些地方还要商量,倒是不用偷偷摸摸碰头了,这样并肩走着,看在他人眼里也只当我们这两个同乡在异乡发展出一段……”
发现端木惟真并没有跟上,她回头,见他瞪着她,“你自己走吧。”说完与她背道而行。
是她说错了什么么?只觉得端木惟真的心思越发的不好猜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敲梆的人打过两下,钱小修忍不住打了哈欠了,哥舒长夜漫漫的,挑了一本医术打发时间,她拔下发上唯一的簪子,挑了挑灯芯,让烛光明亮些,昏暗昏暗的,她怕会更困倦。
哥舒道,“你若是困,可以喝茶,那是提神的。”
她已经喝过很多杯了,有用的话,也不会还是昏昏欲睡。她提了提茶壶,发现里头空了,“王爷,我去倒茶。”
哥舒嗯了一声,表示听到。
那人只喝热茶,还是要求滚烫的那种,本是可以用她的法子,在他房内安置小炉和瓦煲烧水,那就不用她膳堂书房来回跑,省了她脚力。可他却是嫌那样做会有煤灰味,不予采用。
反正跑腿是她,他只要坐着喊话,即便膳堂远在天边,她赴汤蹈火也要去的。
她提着热水回来,却是听到有女子的声音从窗缝里钻出来。她蹑手蹑走的来到窗边,蹲下透着窗缝往里看。在林子里遇到的女魔头果真在里头。
“哥舒,你真是忘恩负义,当初皇室内斗,你被灌下毒药大难不死逃往东野,是谁耗去内力,甚至耗去清白为你续命?没有我,你一早就死了。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以为你功成名就就会回来接我,你却是过河拆桥,惦记起我的紫灵芝。”
哥舒瘫坐在地,身子好似虚软的靠在椅子上,却是无力起身。“我一开始就和你说过,你为我牺牲许多我对你心怀感激,我可以补偿你金银,甚至能纳你为妾,却是不能娶你为妻。”
那女子激动道,“我是堂堂神医之后,怎么能做你卑贱的妾侍,我有什么地方衬不起你,下嫁蛮荒之地,你却是连妻位都不能允我,让我为妾不是羞辱我么。”
哥舒眼底的笑意带着嘲讽,梦中醒不来的人才会以为她已是一文不值的身份依旧光辉夺目,“你的尊贵已经是前朝往事了,而今你什么都不是。我的妻子必定要是名门才能助我成就大事。”
那女子捏着他的下颚道,“你现在身患重症,只有我能救你。你若是娶我为妻我就医治你,我知道你盗走紫灵芝为非想完全解除你体内的毒,有我助你一臂之力,帮你炼制解药,你甚至能提早康复。”
哥舒道,“我此生最是恨人要挟我,我猜到是你了,只有你用毒用蛊能如此不着痕迹,让我断不出这究竟是何病。”
“你的医术不弱,我不下足功夫怎么斗得过你。我再问你一次,你可要记得,你的命如今就握在我手上,想清楚再答——你可愿意娶我?”
他的答案依旧不变,徐徐道,“我能补偿你金银,甚至娶你为妾,但我的妻子绝对不会是你。”
女子含怨道,“哥舒,你竟是绝情至此。”抽出刀子就向往他身上刺挖出心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钱小修不自觉的松了手里的茶壶,热茶泼了出来烫着了她的手。“啊。”自然反应的喊了一声,却是把人引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