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祠堂里睡了一夜,没法子她身子虚实在是体力不支,直到屠忠在门外喊了好几声才悠悠转醒的。窗外的天已转亮,她这罚算是过了。
一抬头就对上一大片黑压压的牌位。她亲身经历过由鬼转人的全过程,虽然没进过鬼门关过过奈何桥,但对鬼神的存在已经是深信不疑了。屠家的祖先在天之灵必然是火眼金金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冒牌货了吧。
她恭敬的跪好,朝着牌位叩了三个头这才开门走出去。
屠忠在外头是站了一夜。这祠堂不让外人进去,所以她在里面罚跪,屠忠就在外边守着不让人给她送吃喝的进去。屠邱他那是多虑了,在这府里会关心她这个庶出不受宠的小姐的没几个,屈指可数啊。
屠鱼跃嘴角还留着口水印子,屠忠的脸微微抽搐,这一刻有些分不清将军罚的到底是在里面睡了一夜的六小姐,还是在外头站了一夜吹尽了寒风的他了。“小姐可以回去了。”他无表情的说着。
屠鱼跃朝他点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抓抓一头乱发走了。
柳月娘和奶娘都在她房里等着,见她回来把她拉了过去检查,屠逐日的药很有效,淤青果然都退了。
“你们放心我没事,我在那睡了一夜就是腰有点疼。”她本来是躺在蒲团上的,只是那蒲团面积太小,她睡觉不安稳,一个翻身就变成躺在地上了。
奶娘惊呼道,“你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睡了一晚上,我的小姐,你也太胆大了,这可是不敬的。”奶娘双收合十,立马闭眼喃道,“屠家的祖先,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她自觉的坐到了餐桌前,馒头白粥都已经准备好了。她过惯了餐餐饭来张口作息规律的生活,肚子早就饿了。原本早膳是应该端到柳月娘房中,由她过去陪着亲娘用膳的,但因为她们担心着她,今日就把早膳端到她房里改在她这用膳了。
“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昨天昏昏沉沉的,本来是不想睡的,可还是身不由己的睡了。不过说也奇怪,屠家祠堂的风水是不是特别好,我睡了一夜,竟然好像觉得精神了。”
动了动身子,也没昨天的疼了。
“你也该饿了,吃吧。”柳月娘帮她舀了一碗粥。
屠鱼跃没漱口没洗脸没梳头,连先换掉穿了一天一夜有了点味道的衣服的念头都没有,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了。这些日子柳月娘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女儿的变化的,脑子好使了不说,性子也变了,说是不拘小节倒像是变得散漫,费力气的事不愿做。
“好在你爹没看到,不然你的罚怕是会更重。”
柳月娘微微的笑了,这还是屠鱼跃第一回见到柳月娘笑呢。她来东野后这个女人就一直被伤感笼罩着阴沉沉的,现在终于有那么点拨开云雾的感觉了,像是见到了久违的月亮,她笑起来很温和。
“怎么了?”柳月娘问。
她摇头,也跟着笑,“只是觉得娘开心了不少,我也有点被感染了。”
奶娘是颇有感触,“连我都好久没见到夫人笑过了,夫人的心境转好,都是小姐的功劳。”
屠鱼跃把馒头掰开,塞了配菜进去。这功劳她可不敢揽下,她是一缕游魂,占了真正屠鱼跃的尸身才能借尸还阳,这个秘密或许到死她都不敢告诉任何人。柳月娘的孩子早已不在,她却让她连个死祭祭拜都不能做,她对她是亏欠的……
屠鱼跃换了个话题,“我爹管教孩子好像特别严?别人家的孩子打架,父母都是骂两句大事化小,但爹却是罚打板子不留情面的罚,连我这个挨打的都要罚跪。”
屠鱼跃多少幸灾乐祸屠清雨是被打了板子的,她差点一命呜呼,若是罪魁祸首罚的轻了或者不罚,她怕她会心里不平衡。
柳月娘提醒道,“你爹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打架生事逞凶斗狠,这是他的忌讳,下次记得别犯了。”
奶娘连连点头,“是啊,我还记得四少爷和五小姐那般大年纪的时候,也是个顽劣的孩子,屡教不改有一回上街还把某位官员的儿子给打了,这事闹的沸沸扬扬的,将军气的不得了,也是打了板子,屠家差点还绝了后。那事以后将军就把四少爷带在身边亲自管教了。”
屠鱼跃咬着馒头,吃没吃相,对她来说食不言寝不语这都是约束那些愿意守规矩的人的,对着外人她或许会装模作样,对着奶娘她们她只要维持着本性就好。
“这么严重。”
她心里想她这熊老爹也算公平,没因为屠逐日是独苗就任他无法无天。难怪东野昊说屠逐日也有过年少轻狂,二娘的孩子火爆的脾气都是遗传的,只是屠逐日现在改好了而已。
屠鱼跃八卦的问道。“后来呢?”
奶娘想了好一会,这事已经有些久远了,有些细节已经记不住了。“后来好像是大夫人私底下请丞相帮了忙,那官员好像是被外调了,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这好像是在拿权位压人吧。”
奶娘道,“对方的公子也有错,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可也不能仗着官大就把人家爹外调啊。”
屠鱼跃小声的议论,难得她刚才还觉得屠邱不偏不倚大公无私,原来也不免踏进了那徇私的网子里。
“听说这事完全是大夫人去求的,将军不知情,我还记得将军原先是压着四公子去赔礼道歉的,到了对方府邸才知道那官员已经被丞相给调任了。将军有试着让那官员迁回皇城官复原位,只是那人忌惮丞相,后来甚至是辞官回乡了。”奶娘总结了一句,“我们将军清廉公正和丞相可不是一路的。”
她一直以为屠邱和端木凤慈是政治婚姻来着。“不是一道的,还联姻?”
“将军是被逼的。”
屠鱼跃竖起了耳朵,她最喜欢听这种八卦了,急急的问,“是不是有什么内幕?”
“好了,不要问了。”柳月娘一脸愁容。屠鱼跃心想她以后说话得滤过了,八卦的得私底下问,省的把气氛弄僵。
“四夫人。”凝脂在外边叫道。
屠鱼跃闭嘴收声,看着奶娘点点头。
奶娘扯嗓子问,“夫人和小姐在用膳,什么事?”
“锦缎送来了,大夫人让四夫人挑一挑,说晚些绸缎庄的师傅会过来给夫人小姐量体裁衣。”
奶娘看了看,只有书桌是能腾出大一点地方来的,她把桌上的书叠整齐,道,“进来吧。”几个丫鬟捧着花样不同颜色不同的布匹,奶娘指了指桌面,“先放这可以了,等小姐用完早膳再挑。”
等丫鬟全部出去,屠鱼跃才问。“送这些东西来是做什么?”
奶娘兴奋的看着挑着比着,四房一直被前面的几房压着,吃喝穿用的只比府里的下人好那么些许。除了四夫人进门时将军赏过的那些东西,她已经好久没见到这么贵重的布料了。奶娘道,“过几日是丞相大人孙子的满月酒,他请了府里所有的夫人小姐过府饮宴。”
屠鱼跃了然了,“八位夫人都请?那还真是浩浩荡荡很大‘一支队伍’呢,难怪这么好送这些东西来,是不想我们失了将军府的体面。”
柳月娘轻声道,“娘不去。”
“为什么?”屠鱼跃看柳月娘低下头绞着丝帕,帕子都拧成了麻花了。
“娘自尽的事已经传了出去,去了只会惹人非议,给将军抹黑,娘不希望你爹让人指指点点的背地里笑话。”
“他们要说就让他们说啊,不理他们就好了。”
哪个地方没有喜欢非喜的人?她在这红尘俗世里也是爱听八卦的大俗人,不过也就是听听,新鲜感一过就什么都记不住了。
柳月娘该去走走,至少得走出这个园子啊,她的视野就因为待在园子太久才会变小变窄,以为把自己关住了就什么刺耳的话都不用听到,那是掩耳盗铃只是堵住自己耳朵而已。
柳月娘坚持道,“娘不会去的。”
屠鱼跃瞟向奶娘,奶娘对她摇着头,把柳月娘逼急了她好不容易有的米粒大的进步或许会退回去。
屠鱼跃把咬了大半的馒头放下来,她一个人去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了。“娘不去我也不去好了,我是个哑巴又是个傻子这事估计也传出去巷尾皆知了,我去爹也是颜面无光,我留下来陪娘好了。”
“这怎么行。”奶娘有话了,小姐还小,一些厉害关系考虑的也未必处处周全,她得为她们多想想。“夫人不去小姐也不去,这不是不给大夫人面子么,将军要是回了边关,四房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奶娘抽了一匹布,走了过来。
“小姐就去吧,有奶娘留在府里陪伴四夫人就行了。”
屠鱼跃静下来,在考虑着……
“听奶娘的,千万别得罪大夫人,大夫人有娘家撑腰我们惹不起。那些锦缎你喜欢什么花色的,一会裁缝就要来了,得趁早决定。”
屠鱼跃抓起桌上的馒头,接着刚才咬过的地方继续吃。奶娘说的有理,她想和柳月娘安静的过她就得去。“随便吧,奶娘帮我挑一块就行了,我没什么意见。”
“这块怎么样?”奶娘把手里的布匹拉出一截,红橙橙的亮闪闪的差点没把她眼睛闪了。
“我要是穿了这布料裁成的衣服,一定会像灯笼,走到哪里就亮到哪里,不好。”她要的是不引人注意,是不显眼,是坐在很前排的位置别人也能把她当作隐形的那种。
奶娘换了一块来,“这块呢?”
“不好,颜色太艳了,这是喧宾夺主,是反客为主了,丞相为他的孙子请客,我总不好抢人家风头啊。”
奶娘又换了一块,“这块?”
屠鱼跃看了眼,“不好。”
奶娘把布料放了回去,背是对着她的,已经没了刚才的兴致勃勃了,慢慢说道,“小姐,你还是自己来挑你喜欢的吧。”
屠鱼跃摆摆手,不甚在意。平日都是奶娘在帮她打理生活起居的,从梳头到折被都是奶娘包办了,如果没有了奶娘,她的房间不会是整整齐齐的,她的人也不会是干干净净,她是极为相信奶娘的眼光的也相信她的办事能力的。
“奶娘帮我挑就好了,我这个人没什么意见的。”
“恭喜,恭喜,恭喜丞相又添得一金孙。”
屠鱼跃掀起轿帘走了出去,外头鞭炮声震天的响着,像蜜蜂嗡嗡嗡的撞着她耳膜。丞相府门前围了一群达官贵人在道贺,在作揖。被围在中间的是个老头,太远了模样瞧不清楚,只看到一头的鹤发,那应该是端木凤慈的老爹吧,屠鱼跃猜想。
她跟着大部队走,柳月娘没来,她只能一个人孤军奋战。她那几个姐姐都跟在亲娘身边,只有她是黏在屠逐日身后的。
“恭喜。”屠邱就说了两字,铿锵有力但也只有两个字而已。
端木鹤延亲自接过贺礼,“招呼不周了。”
这样的对话还真是简洁,连虚以委蛇的场面话都删掉了。
端木鹤延对着端木凤慈道,“你大哥在内堂分身乏术,今日临门的客人多,你也帮着招呼一下。”
一旁丞相府的老总管道,“丞相,这样不妥吧。”好歹端木凤慈嫁了人了,还贵为将军夫人,要她站在丞相府门前……
端木鹤延斜了那总管一眼,“她还是我的女儿,她的丈夫都没说什么了,你何必多嘴。”
“你留在这吧。”屠邱淡然的说着,面子不面子的似乎他并不顾忌,只是不想和端木鹤延站在门外周旋了。
端木凤慈的脸上有藏不住的黯然,端木鹤延对着那总管道,“你在乎的那些小鼻子小眼睛的事我女婿是压根不在乎的,他的心里只放得下国家大事放得下圣上,还不把贵宾往里迎,总要我说一句你才会动么。”端木老头笑着,嘴巴合不拢的笑着。但明显已经是迁怒了,只是那总管倒霉中招而已。
丞相第三个孙子弥月,府外设了十几桌的流水席,府内,她数了数估摸也有二十来桌了。有钱人家宴客,菜嘛自然是有别与寻常百姓吃的粗米粗食,酒,不上档次的估摸也不会摆上桌见人。
这样的排场,只靠着朝廷的粮饷是撑不起的吧。
贪官……
“各位夫人请用。”丞相府的丫鬟给每桌的人先上了茶点,金钗罗裙,若是不仔细看,那丫鬟的穿着,素雅的布料和她身上穿的,有几分相似。
跟着一个有权有势又有银的主子,福利和工钱真是大大的好啊。
“鱼跃,四哥待会不与你同桌,你要乖乖听姨娘的话。”
一桌只能坐下十几人,屠逐日屠邱和丞相一家子一桌,她的身份……只能和姨娘共桌坐在靠后些的位置。
屠逐日柔声交代着,看到她身后的贵妇人瞧着她交头接耳。他挪过来桌上几碟桂花糕,摸摸她的头。“专心吃东西,不要四处张望。”
“那是屠将军的六女吧,听说是哑巴。”
“不止哑好像脑子也有些问题。”
屠鱼跃自顾自的吃着,听见了却是一点恼意也没有,屠逐日见她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才又回到座上。
她一口一块桂花糕,三下五除二盘中物就没了,好吃的东西量总是少的可怜。她看着邻桌姨娘的糕点,垂涎着,突然肚子闹腾了。
不是吧,她摁住雷声阵阵的肚腹,她早上已经去过茅厕了,丞相府的东西是掺了泻药么,一吃见效……
姨娘们各自的聊着,根本没注意她一个丫头。或者说她们也听到四周的嗤笑,不想和她挨坐着太近引来异样目光才故意不去注意她。
她起了座,只能自己去找茅房。
丞相府大的可以,屠鱼跃像是没头苍蝇不能问路就只能瞎猫乱撞,遇上茅厕是她运气,遇不上……找个隐蔽的地方就地解决吧,不然人有三急能怎么办。
屠鱼跃这么想着,左拐右拐右拐左拐的还真狗屎运遇着了。
“还以为屠邱真是刚正不阿,什么为国为民,呸,今天还不是和端木鹤延那个贪官搅在一块了。”
茅厕间用板子搁着,隔音的效果弱的可怜啊。
她就说嘛,不管在哪里,道人是非就和被太阳光照到一样的正常。人若是不再说长论短的个个清心寡欲,那人间就少了人气了,人人能飞升了。
脚踩人家主人的地,头顶人家主人的天都能在茅厕里聊起来,还不知道隔墙有耳吧。
“他们两个争锋相对不是一朝一夕了,翁婿不和朝野皆知,要不是当年端木凤慈请太后赐婚,打死都没人信他们两家会联姻。当时你不在场,我可是看的真切屠邱的脸一下就绿了,只是碍于是皇命,不得不娶。”
“屠邱就是命好,娶了个娘家有势力的夫人。再怎么不喜欢,女婿有了麻烦岳父总会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出手帮忙。”
“那是当然,不是看在端凤慈的面子,他还巴不得屠邱死的越早越好。”声音变小,“那老头也就会做排除异己的事,哪个和他做对的有好下场的,这次他说孙子弥月,我们不就得乖乖掏银子‘进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