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回反应(2)
李璟手压着那纸婚书,瘫趴在床榻上,微微阖着眼,喘着气,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余丙秋上前来扶他,他想伸手推开余丙秋,手却使不上一丁点劲。
余丙秋在一旁劝道:“如今陆姑娘已经进来了,主子纵然再生气也不顶用,还是好好吃东西喝药,把身子养好才是。”瞧着李璟眉毛微微一动,余丙秋又再接再厉,“主子哪怕不为自己,就是为了陆姑娘,也该养好身子,昨晚,陆姑娘在外面的台阶上坐了大半宿。”
“啰嗦。”半晌,只听李璟吐出了这两个字,勉强睁开眼,目光停在了门口,顿时一滞。
余丙秋顺着李璟的目光,回转过头,只瞧着,陆辰儿一身素服,未施粉黛,背着阳光,出现在了门口。
“你醒了。”
“你来了。”
陆辰儿进了屋,行至床榻边,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了口,话音一落,两人目光对视了一眼,微微有些许尴尬,相视笑了笑,同时又撇开了。
陆辰儿在床榻边上坐了下来,目光落在了李璟压在胳膊肘下的那纸红色的柬帖上,想来余丙秋已经和他说了,这样正好,不用她开口亲自和他说明白,她怎么出现在这里,况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虽半宿未睡,天明回了耳房,却依旧无法入睡,方才迷迷糊糊中听到这边屋子里有动静,又隐隐听到说话声。想着李璟大约醒了,于是起了床榻,走了过来。
屋子里有瞬间的安静,很快。李璟的咳嗽声就打破了这份安静,陆辰儿抬头,只瞧着李璟趴在迎枕上,喘着气,有些缓不过来,看起来十分的吃力。陆辰儿见了,想让余丙秋给李璟舒一下后背,转头,却没见到余丙秋的影子,瞧着李璟蹙眉的模样,陆辰儿不由上前,伸手轻拍向李璟的后背,待咳嗽声止住,李璟缓过劲来,又扶着他平躺着。
只是碰到李璟的手时。陆辰儿惊了一下,触手冰凉,天这样热,他的手却是这样的冷。
“怎么就成这样了?还是这样好的天气。”从前冬日里,陆辰儿见过他发病的模样,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奄奄一息。十分容颜瘦七分,陆辰儿没有立即松开李璟的手,微微低垂着头,只瞧着十指修长,骨节分明,颜色苍白透明,甚至能看清手背上一根根青筋。
李璟目光落在陆辰儿身上,素丽的容颜上,有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贪婪,心头却又极其矛盾。他是想见她,但绝不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下,而方才,陆辰儿话里的亲昵,他听了出来。这份亲昵,是四年前他一直想要的,原以为,时隔四年,多少有些疏离了,不成想,开口却是这样亲密的话,好似这四年不曾分开过一般。
瞧着陆辰儿眼中的重重担心,李璟轻轻捏了下陆辰儿的手,劝慰道:“我无碍的。”
只是话音刚一落,又咳嗽了起来。
李璟稍稍侧了侧身,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咳嗽了几声停了下来,却好似耗尽了力气一般,阖着眼瘫靠着,陆辰儿见了,手轻轻抚着李璟的后背,心里似火烧一般燎急,“我去叫唤余丙秋过来,让他给看看吧。”
“他来了,也不过让我喝药。”李璟说着话,还微微喘着气。
陆辰儿手顿了顿,想起昨日来时,余丙秋曾说过,近些天来,李璟都不愿意再喝药了,于是道:“既是病了,总该喝药才能好的。”
李璟阖着眼,没有回话。
没一会儿,就见余丙秋进来了,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稀粥,瞧了眼躺着的李璟,望向陆辰儿道:“太太,你劝着主子喝点粥吧。”
余丙秋这声称呼,引得陆辰儿李璟同时侧目,陆辰儿惊愕地望了余丙秋一眼,又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眼,李璟睁开眼,瞪了余丙秋一眼,十分干脆道:“胡乱叫什么,你直管叫陆姑娘就好了。”
余丙秋没有立即回话,陆辰儿在最初的尴尬后,却只当作没听到李璟的话,望向李璟道:“我扶你起来,你已经有几天没进食了,先吃点东西,等会儿还要喝药。”说着,上前扶李璟坐起来,这回李璟没有不同意,更没有推开陆辰儿,而是就着陆辰儿的手,坐起了身,背靠在床头,陆辰儿想着床头没有垫上任何东西有些硌背,便把床榻上多余的一床薄被折了起来,垫到李璟背后,使得这样靠着能舒服一点。
“我来吧。”陆辰儿回头望了余丙秋一眼,从余丙秋手中接过那碗稀粥,用勺子搅拌了两下,近前,准备喂李璟时,却听李璟道:“你先尝尝。”
听了这话,陆辰儿一怔,瞬间,有些不自在,转头去看余丙秋,正好瞧见余丙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陆辰儿心里踌躇不定,眼睛余光望向李璟,却瞧见李璟突然笑了起来,这一笑,苍白的脸庞顿时间添了三分颜色,多了两分生气,陆辰儿不由把那份不自在抛至了九霄云外,放下勺子,把碗放到李璟手中,“你自己吃。”
李璟忙接住碗,目光含笑地望着陆辰儿,只觉得进西苑以来,头一遭心情如此之好,“你一早没吃东西,先吃一半,剩下的给我吧。”顿了一下,又道:“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这一碗是给你的,你把它吃完,等会儿还得喝药。”陆辰儿想着他是病人,不能和他理会,遂不接他的话,况且,她瞧着昨日下午宫奴送过来的米好似很多,想来,余丙秋煮的份量应该足够。
李璟喝了几口,却是停住了,没再动。陆辰儿瞧着方才他拿勺子喝粥,好似费了好大力气,猜到可能是手上没劲,一想至此。终究还是从李璟手中接碗,“我喂你吧,总得多吃点东西才是。”
这回,李璟只是笑了笑。
待一碗粥喝完,见底时,又见余丙秋端了碗药过来。李璟眉头微微一蹙,陆辰儿在一旁看得分明,她知道李璟讨厌喝汤药,所以余丙秋才会制药丸,只是如今在西苑这边没这条件。
余丙秋倒是细心,放了把瓷勺子,这回李璟要接过,陆辰儿没给他,而是一勺一勺地又喂完了这碗汤药。
见李璟没有抵触,余丙秋算是松了口气。这么些天来,难得李璟这么愿意配合。
李璟喝完药,用水漱完口,望向陆辰儿道:“你别在这儿坐着了,先去吃点东西。”自来西苑,他们早已习惯了一日两顿。但陆辰儿在家里却一直是一日三顿。
“我不饿。”陆辰儿摇了下头,望向李璟道:“我陪你说说话,你才刚吃完东西喝完药,等坐一会儿再歇息吧。”
李璟瞧着陆辰儿眼中的坚持,没有再劝,刚才坚持把药喝完,已是他的极限,这会子已是极倦了,他也不想放开陆辰儿,握着陆辰儿的手。靠在床头,目光凝视着陆辰儿,好似怕一个错眼,她就会消失一般。
半晌,伸手摸了摸陆辰儿脸颊。想起余丙秋说着,昨夜里她只睡了半宿,这院子极其简陋,一定是极不习惯,记得他刚进来时,连着三个晚上都不敢阖眼,眸色微微一暗,收回了手,只是手刚一放到术榻上,就触到那张红色的柬纸,心头微微一动,拿了起来。
同时,陆辰儿也看到这张柬纸。
只听李璟道:“我不知道道长是怎么骗你进来的,但等下次道长过来,我让他想法子带你出去吧,他既有法子办成亲的文书,就一定有法子办和离的文书。
陆辰儿一惊,满眼惊讶地望向李璟,一下子就明白李璟的意思了,一字一句认真道:“不是他骗我进来的,他更没有强迫我,是我自愿进来的。” 说到这,微微敛了敛眉,“四年前,没有你的消息,我让家里的人找了大半年,直到那份婚书退了回来,延平王流放塞外的消息公告了天下,你禁于西苑的消息并没有公告天下,我并不知道你囚于西苑,有时候会想着,你是不是不在这个世上,甚至有几回做梦,都梦到你不在了……直到今年娘亲去逝,我扶灵来京,才从白眉道长口中知道你囚禁于西苑的消息。”
“我原以为,我不会在意了,听到你的消息后,还是迟疑了许久,甚至想着,或许经过了这三四年,你的心思已非,早已不复当初,只是最后,我还是来了,我不知道我将来会不会后悔,但是现在,想着这儿只有我们俩,想着能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就欢喜。”
李璟听了这番话,一时间如轰雷掣电,这还是第一回,陆辰儿对他说出这样的肺腑之言,心中顿时有万语千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怔怔直道:“我心思未变。”说完又觉得地方不对,不该是在这方院子的,“辰儿,我心里是极高兴,但我如今是待罪之身,我不愿意你跟着我在这地方受苦的,我有两个囚禁在隔壁的皇叔,都关了十来年了,从来进西苑的人,很少有能再出去的,我不能让你一辈子跟我待在这地方,过一辈子的清苦日子。”
“我既然进来了,就不怕过清苦的日子,那年在乡下也过了半年,不也挺过去了。”
瞧着陆辰儿说这话时浑然不在意,李璟心里的百转千回,全化作了一抹苦笑,“你在先生跟前从未吃过半点苦,如今却和囚禁在这方院子里,叫我将来怎么向先生和夫人交待。”
“我娘亲跟着父亲在西疆待了九年,听娘亲曾提起那儿的生活,我想只比这儿更艰苦,娘亲也自小生于富足,在那以前,从来没有过过半点苦日子,然而,直至死前,娘亲一直心念念惦记着,就是能早日和父亲合葬南麓,相见于地下,可见娘亲从来没后悔过。”
陆辰儿声音平和,却是极其地认真,似在叙述,更似在追忆,李璟怔了怔,心头澎湃,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伸手把陆辰儿揽入怀中,抱着陆辰儿,头搁在陆辰儿的颈侧,良久,方道了句:“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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