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回:大哭
大热天的,午后的院子里,静得一丝风都没有,树上蝉鸣声不绝,听起来很是聒噪,陆辰儿抱膝坐在廊庑下的美人靠上,茫然的目光有些随意,不知道在瞧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入眼中。
云锦拿着大蒲扇替陆辰儿扇着风,瞧着陆辰儿呆滞的神情,心里担心不已,自从昨天下午,从柳夫人口中得知桃夭难产而亡的消息后,姑娘经历了最初的惊骇之后,是怎么也不愿相信那个消息,晚上的时候,陆老爷请了尚家小公子过来,姑娘听了尚公子的亲口确认后,情绪曾一度失控,幸而陆老爷和程夫人在一旁劝住了,之后,整个人情绪就低落了起来,从昨晚到此刻,坐着就是坐着,站着就是站着,很少开口说话。
最多的就是发呆,神情不知游离到何方了?
刚才午睡时,陆辰儿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似还有哭过的痕迹,尔后就不言不语地出了屋子,坐到了廊庑下。
这一坐便是一下午,怎么劝都不愿意回屋子里,云锦和玉翠红袖几个轮流给她打扇,后背还是湿漉漉的一片,更别提云锦她们几个,额头上汗粒渗出。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斜阳隐去,华灯初上,繁星从天际冒出了头。
“姑娘,天黑了,别在这儿坐了,回屋吧。”云锦和陆辰儿说完这话,又动手拉了一下陆辰儿,陆辰儿才给予一点回应,目光转过来,看了一眼围在身边的云锦和玉翠几个。
云锦扶着陆辰儿起身,“进屋吧,换身衣裳。去正房那边陪老爷和夫人用晚饭。”
“不去了,我晚上不想吃。”陆辰儿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回屋子的时候,云锦赶紧端了碗白开水,递给陆辰儿润喉。
陆辰儿喝完水后,把茶碗递给云锦,去了趟净室,红袖和绿衫替她换了衣裳,再出来时。人就仰躺到大迎枕上了。
云锦见了,上前道:“姑娘,您多少吃点。免得老爷和夫人担心,中午也没吃什么东西。”
陆辰儿没有说话,直接转了一下身体,用后背对着云锦。
云锦无法,只招呼着春雨进来给陆辰儿打扇。
到了外间。玉翠看了眼云锦,“夫人见姑娘还没过去,打发的人婆子在廊下候着呢。”
云锦一脸苦笑,“你跟着婆子去一趟,向夫人禀明一下吧。”
听了云锦这话,玉翠遂应着出了门。
没过多久。玉翠回来,同来的还有程氏,一脸的着急。进了屋子,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榻前。
大约是觉察到软榻突然下沉,陆辰儿转过了身,瞧着坐在榻边的程氏,不由忙出了声。“娘亲,您怎么来了?”
“我能不能来吗?你都要不吃东西了。我怎么能不来,今儿上午劝你的那些话全白劝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回了趟屋子又这样了,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这是存心想让我和你父亲着急是不是?”
“我没有……”陆辰儿突然哇的一声,趴在程氏怀里,就大声哭了起来。
程氏登时吓了一大跳,手足无措起来,伸手轻轻拍着陆辰儿的后背,“姐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突然哭了起来……是不是为娘话说重了,为娘不说就是了,不说了,快别哭了。”
只听程氏越劝,陆辰儿的哭声没有收敛,反而更大了些,眼泪如水一般倾注而出,程氏心里着急,伸手掰过陆辰儿的脸,哄道:“姐儿到底怎么了?你和为娘说说好不好?别闷在心里。”
陆辰儿却是抱住程氏怎么也不愿意露出脸,一边哭,还一边抽气道:“我就是……就是想哭。”
程氏听着陆辰儿的哭声,只觉得心都碎了, “好,好,你想哭就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抱着陆辰儿,手不停地摸着陆辰儿的头。
陆辰儿中午午睡的时候,迷糊中又梦到了前世的事,这已好久不曾有过了,后来,又看到桃夭了,之后,又换了画面,却是上一世父亲的葬礼,她瞧着父亲走进了棺材里,望着她笑,说他要走了,她眼睁睁看着父亲躺好后,接着旁边就有仆从要盖棺盖,她明明看着父亲还睁着眼对她笑,可仆从还是把棺盖给盖,她阻拦,周围全是参加葬礼的陌生面孔,没有一个人听她的,她怎么也无法靠近棺材去揭盖子……惊急之下,一下子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陆辰儿正哭声慢慢小了下来,听到丫头们一声通报,说是老爷过来,人还未进屋,声音就先进来了,“丫头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我一进院子,远远就听到了。”
陆辰儿从娘亲怀里抬起了头,两眼已经有些微红,只瞧着陆老爷一脸笑意走了进来,脸上的笑与梦中一模一样,瞬息之间,陆辰儿只觉得一颗心似让什么东西给紧紧掐住了,密密麻麻的透不过气了。
陆老爷行至榻前,在榻沿边上坐下,瞧着陆辰儿笑道:“都多大的人,还哭鼻子,也不嫌害臊……”
陆辰儿哽咽地唤了声父亲,瞧着陆老爷,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就往下掉,尔后却抱住陆老爷又号啕大哭了起来,陆老爷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除了陆辰儿十三岁那年,生了场大病的缘故,自从陆辰儿满十周岁后,陆老爷就没有再抱过她了,何况陆辰儿如今都这样大了,就更不合适了,不过这些,很快让陆辰儿的哭声给移开了,陆老爷瞧着怀里哭得厉害的女儿,满心的心疼,哪还记得要推开她,伸手轻轻拍着陆辰儿的肩头,一边劝慰道:“要哭就这会子全部哭出来,明儿可不许再哭了。”
陆老爷一边哄着女儿,一边把目光望向程氏,仿佛在问发生了什么事?
程氏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却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程氏心里同样疑惑丛生,姐儿刚才明明已经停了下来,怎么陆老爷一进来,又哭得更厉害了?
陆老爷和程氏两人在旁边不停的劝着,但陆辰儿好似要把这一世的眼泪都哭尽才好,久久不曾停止,直到后来,喉咙都有些嘶哑地发不出声了,还不停的哽咽抽气。
最后,还是程氏伸手把陆辰儿抱进怀里,陆老爷身上的衣裳都湿了一大片。
只瞧着陆辰儿两眼通红一片,脸上更是湿粘粘的全是眼泪水,程氏吩咐着丫头打水,亲自用湿手帕替陆辰儿洗了把脸。
一番收拾,陆老爷也没回去换衣裳,待陆辰儿情绪稳定了些,程氏便吩咐着婆子把晚饭摆到漪兰堂,云锦端了碗水过来,程氏接过,喂着陆辰儿喝完,想着她刚才掉了这么多眼泪,出了一身的汗,便又吩咐着云锦再要了一碗。
尔后瞧着怀里的陆辰儿,低声哄道:“多少吃点东西,当是陪我和你父亲吃饭好不好?”
陆辰儿哽咽地嗯了一声,靠在程氏怀里,目光盯着陆老爷,似生怕陆老爷一下子消失一般。
如今虽是夜里,但依旧很热,程氏瞧着陆辰儿粘着她不放,遂也没有推开她,等婆子们摆好饭,下了榻,陆辰儿才从程氏怀里出来。
晚饭后,陆老爷和程氏都没有立即离开,和陆辰儿坐在屋子,程氏低声哄问着陆辰儿,“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哭得这样厉害?”说着,手摩挲着陆辰儿的头顶,又把陆辰儿的垂下来的长发撩到背后,露出那张干净的脸庞。
“没什么事。”陆辰儿摇着头,却是不愿意提起,一双红肿的目光望着陆老爷不曾移开。
陆老爷自然也注意到今晚陆辰儿的异常,“是不是做了什么梦?吓到了。”他想到陆辰儿曾和他说过的那个梦,“不用担心,不过是个梦而已,你别自己吓自己。”
陆辰儿听了这话,心头一震,抿着嘴不说话,陆老爷看得分明,一旁的程氏忙低头望着陆辰儿,急道:“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今儿哭成这样。”
瞧着陆辰儿摇头,程氏不由急了,正要说什么,却听陆老爷笑着转开话题,“丫头,和为父下盘棋,这回一定让你赢两子。”
“真的?”陆辰儿望着陆老爷的目光,带着几分不信,从前到大,她就没赢过父亲,不是父亲不让他,而是她的棋艺实在太差劲了。
陆老爷笑了笑,点了点头,“为父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这回你还可以悔棋,没有次数限制。”
陆辰儿眼睛一亮,陆老爷便叫了丫头摆上棋局,程氏瞧着陆辰儿情绪明显转移开了,遂放下陆辰儿做梦的事来。
这局棋,说是父女俩对奕,更胜似在玩闹,陆辰儿一会悔棋,一会儿又转头问坐在身边的娘亲下一步怎么走,陆辰儿的心思都扑到了这棋局上。
一局棋下了一个多时辰,最后,不多不少,陆辰儿还赢了两子,程氏点着陆辰儿的鼻子,摇头道:“旁人下棋都是为了赢棋,你父亲这是挖空心思陪你玩。”
陆辰儿抱着程氏的胳膊笑道:“还说我,往日父亲和娘亲下棋还不是这样,父亲这一手可都是在娘亲这里练出来的。”
这话说得程氏脸一红,倒有些说不出话,一旁的陆老爷只瞧着她们母女俩,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柔和而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