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熏轩中自是免不得一场相见欢了。
淳姐儿拉着柳束兮问长问短,柳束兮拣着要紧的,和淳姐儿说了说这几年的遭遇,听说柳束兮如今在外面天南海北的到底行走,淳姐儿羡慕之余,却又不得一番担心,反而劝道:“姐姐如今年纪大了,还是该找个年貌相当的人,成亲嫁人生子,至于游山玩水,这些都是以前年少时有那股子冲劲时生出的念头,和人好好过日子才是,下辈子顺顺当当的才是正理。”
听了这话,柳束兮笑着喊了哎哟,望向陆辰儿,伸手指了指淳姐儿道:“你瞧瞧,果然是成了亲,就成了死鱼眼,当初是颗光泽水润的珍珠,如今倒也生了这俗念头,我本来是兴冲冲的来见了,现在看来,只能败兴而归。”
淳姐儿如今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珠圆玉润,连双下巴都有了,此刻却老气横秋地看了柳束兮一眼,一本正经道:“我说的可是正理,你让辰姐姐来评评理。”
这哪还是十七八岁的姑娘,模样是年轻,但神情看起来却好似三四十岁了。
陆辰儿笑着嗯了一声,柳束兮没好气地看了陆辰儿一眼,“这话可不单单说我,你别在一旁偷着乐,如今我们俩可都是剩女。”
“剩女?”淳姐儿和陆辰儿齐齐望向柳束兮,这又是个新鲜词,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从柳束兮眼中听到了新鲜词,遂已习以为常的了,只等着柳束兮解释。
只听柳束兮道:“剩女,就是指年纪大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胡话,这可不是说我们。”陆辰儿摇了摇头,“我们俩可不是嫁不出去。”
柳束兮哎呀了两声,挥挥手。“都是一个意思,反正就是没把自己嫁掉的老姑娘。”
淳姐儿噗嗤一笑,望向柳束兮打趣道:“今年春闱一过,柳姐姐多往曲江边上,横桥上多走两圈,或许就能碰上自己的姻缘。”
柳束兮下死眼瞪了淳姐儿一眼,偏淳姐儿笑得更欢了。
“你这丫头,怎么才几年不见,就变成这样了,连我也敢打趣。小心你夫婿,到时候榜下捉婿给捉了去。”
“放心,他已成亲了。别人可不会再挑他了。”
两人又打打闹闹好一阵子,才坐下来,安安稳稳地说话。
淳姐儿又问起来,“柳束兮这回要在京中待多久?”
柳束兮伸手抿了抿掉落下来的头发,望向淳姐儿道:“等哪天我玩腻就走了。大成朝疆域这么辽阔,我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逛个遍。”
听了柳束兮这话,无论是淳姐儿还是陆辰儿都没当真,以为她是说着好玩的,直到许多年后,陆辰儿和淳姐儿才发现。原来,柳束兮真是这么想着,不是任口胡说的。
晚上的时候。和四夫人一起用了晚饭,陆辰儿和柳束兮才回去。
回到陆府,陆老爷早已下了衙,进了正房,程氏听说她们吃了晚饭。拉着陆辰儿问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们俩回屋去歇着。
因程氏邀安定公府的太夫人二月初一去菩提寺。提前几日,便带着陆辰儿去了趟安定公府。
陆辰儿和荣寿堂请了安,便早早地接着琳姐儿回了琳姐儿的院子。
琳姐儿说起她又得了只木埙,打算送给桃夭,便问起桃夭,陆辰儿见了不由笑道:“过几日去菩提寺的时候,她带过去,到时候送给她吧,这些天她天天和穆姑娘出门,连我都难见到她的面。”
琳姐儿听了,嗯了一声,听着陆辰儿问起李璟的病来,却带着撇下丫头,带着陆辰儿去了趟松柏斋。
开门的还是蒋妈妈,在瞧见琳姐儿时,自是十分欢喜,至于陆辰儿,她似当没见到般。
只是人刚到堂屋,却见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送他出来的是余丙秋,要回避都已经来不及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延平王。
只听琳姐儿忙出声,“王爷来看六哥哥了。”
延平王嗯了一声,笑道:“你这丫头,前几次我来都没见到你,许久不见,又长高了不少,越来越漂亮。”
眼睛看着延平王的步子停了下来,这回陆辰儿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了,只得忙行了礼。
“陆姑娘客气了。”延王王在她面前停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圈,“不知上回陆姑娘是怎么回去了,本王好奇,那绳索是怎么解开了,难不成自动断开的。”
哪有人这样,还特意提起这个,好似怕人家不知道那事是他干的,想来李璟没和他说多少,只装傻道:“民女不知道王爷这话什么意思。”想起上回遇劫的事,后来让父亲担心闹出那么大动静,她心里就对他没什么好感。
依旧低垂着头,她并不是善于撒谎的人,一抬起头,让人一看清她的脸和眼睛,就露馅了,一旁的琳姐儿好奇问道:“什么绳索,怎么会自动断开?”
“我也不知道。”陆辰儿忙地摇头。
只听延平王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待人不见了影子,陆辰儿拍了拍胸口,看了琳姐儿一眼,“方才你怎么不说延平王来了。”
琳姐儿笑道:“我也不知道,听说延平王明天离京,今儿来大约是和六哥哥辞行了吧。”尔后又眨了眨眼睛,“其实他人很和气的,你大约是第一次,所以紧张才会这样。”
陆辰儿没和琳姐儿争辩,反正两年后,太后病逝,他就让今上给处置,下场不是很好,只是这一世,他别再牵累安定公府就行了。
余丙秋送着延平王出去,瞧着她们俩还在厅堂着,“进去吧,今儿主子精神还不错。”
琳姐儿嗯了一声,忙拉着陆辰儿一起进去。
屋子里依旧飘满了淡淡的药香,微微有些清苦刺鼻,但陆辰儿和琳姐儿都不是第一回进李璟的屋子。因而,差不多都已经习惯了。
只瞧着帷幔后面,李璟坐在床榻上,背靠在床头,没了那日清晨的狼狈和憔悴,但形容清瘦,大约是卧病在床的缘故,脸色十分的苍白,眼瞧着她们进来,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们来了。”又轻咳起来。
余丙秋搬了两张绣墩在床前,陆辰儿挨着琳姐儿坐下。
“今儿辰姐姐跟着程夫人过来,问起六哥哥的病。所以我就带辰姐姐过来了。”
李璟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望向陆辰儿,两人目光一碰触,只瞧着他忙地移开了,大约是想到了那日的事。他原想着第二日能去找她,不想撑到松柏斋躺下后,就起不来了,说起来他就不该对他的身体充满信心。
“不是都养了十来天,怎么还没好?”陆辰儿先开口问道。
“已经无碍了,养了差不多了。大约过几日就能下床了。”
“你还欠我一个灯会呢。”琳姐儿嘟嚷了一下嘴,“明年一定得给我补上。”
“好呀,明年一定给你补上。我这不是病了,要不也不会失约。”李璟看琳姐儿一眼,低低笑道。
一旁的陆辰儿听了,只觉得耳根一阵发烫,突然疑心。这话他不但是对琳姐儿说的,也是对他说的。
“灯会年年都有。你还是养好身体才是要紧的,过两天太夫人去菩提寺祈福,到时候让琳姐儿给你去求支平安签吧。”
琳姐儿说到这,又叹了口气,“我最烦去菩提寺了,偏太夫人每次去我都是必去的,若是凡事求神灵有用,六哥哥就不用生病了,每年太夫人给六哥哥点的佛前海灯,都是五斤油的,钱撒了进去,没听到声音,我也替求了许多平安符,六哥哥也常年带上身上,却是一点用都没有,说来还不如大夫管用。”
陆辰儿望了琳姐儿一眼,笑道,“不过是愿意,一份心意罢了,这事你也较真。”
“我就说这几年我身体怎么都老样子,一看就是你求神的时候,心都不诚,你求的那些平安符,自是不管用,估计跪拜的时候都偷了懒。”
听了李璟这话,琳姐儿眼睛张了张,满是不敢相信,“我才没有不诚心了,只是菩萨不灵,我诚心了她也看不见。”琳姐儿说着瘪了瘪嘴。
最后的时候,琳姐儿和陆辰儿起来起身要走,陆辰儿嘱咐了一声,好好养病,李璟轻轻嗯了一声,手扶在大迎枕上,望了眼陆辰儿,又低头道:“初一那日,我也去菩提寺上柱香,或许心意到了,菩萨看到了,往后我的病就真利索了。”
琳姐儿听了这话,回过头来,问道:“六哥哥跟我们一起出门?”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过呢。
李璟笑着嗯了一声。
“我去告诉祖母一声,让祖母也高兴高兴。”琳姐儿欢喜道。
说着两人出了屋子,路上琳姐儿又和陆辰儿叽叽喳喳地说起事来,说李璟因身体不好,自从小到大就没和他们一起出过门……
(二)
程常棣二十九日才回京,和他一起来京的还有云锦,想来是因为和云锦等十来个仆从一起同行才晚了几天功夫。
程常棣在正房给程氏请了安后,瞧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是这二十来天赶了一路,问他路上几句平安,就打发他去取我轩梳洗歇息。
陆辰儿回到漪兰堂,见到云锦自然是另一番欢喜,仔细瞧瞧云锦,这一个多月不见,大约是养得好,还胖了不少,脸圆了许多,“你不在这些日子,娘亲不放心我,把玉翡也派给我,我日日惦记着你回来,如今可算是回来了,也不用再把玉翡拘在我身边了,免得娘亲身边没个周全的人。”
一旁的玉翡听了,不由笑道:“这话姐儿去和夫人说,夫人一日不发话,奴婢可不敢离开了这漪兰堂,再说如今夫人身边的秋影几个做得也不错。”
“做得不错也不如你呀,昨日娘亲要找件前向年得的项圈,秋影翻遍了几个柜子,都没找到,最后还是把你唤了过去,那边也有十来个人,偏只有你知道什么东西收在哪里。这份心思可不是旁人能及的。”
陆辰儿说完,又拉着云锦坐下,“你如今胸口可还痛?等过两日,家里得闲了,再请了大夫过来给你仔细瞧瞧,千万别留下病根才好。”
只瞧见云锦摇了摇头,“姑娘太着紧了,奴婢是养足的日子才下床,大夫都说没问题。”
主仆两又说些话,晚上的时候。陆辰儿想着父亲和娘亲是必叫程常棣去上房吃饭的,索性找个理由,没有过去了。在漪兰堂用了晚饭。
晚饭后,陆辰儿拉着云锦在屋子里说话,忽然听云锦提起,“近日进京的时候,我们一行人在南门口遇上了赵大姑娘。后来瞧着赵大姑娘进了大表少爷的马车,过了许久的才出来,奴婢掀起车窗无意间瞧见赵大姑娘下马车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好似哭过一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辰儿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回只怕有赵雅南好受了啦,不过,抬起头来。望向云锦笑道:“你管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没的理会这些闲事。”
这话好似对云锦说的,却又像是对她自己说的,陆辰儿不由捎了捎头,心头十分烦闷。
且说这厢陆辰儿心头烦闷。那边厢赵府里,赵雅南也不惶多让。甚至情绪更低落几分。
她不是没有见识到程常棣的拒绝,上回在松林书院的时候,程常棣的拒绝更明显,可是那个时候,她还想着有时间,她还有机会,还可以慢慢努力,改变这一切,然而,随着时间往前走,越来越临近春闱,她越就越来心浮气燥,患得患失,偶尔心头还会窜起一阵害怕,害怕一切都将成泡影,那么这些年她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若不能如愿,甚至连她重新活过来都没有意义。
正自怔神时,突然听到门外有婆子通报老爷来了,赵雅南恍过神,回头,就瞧着爹地走了进来。
赵雅南唤了声爹地,“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我听你母亲说,明儿你又要去陆府,所以过来问问。”
赵雅南嗯了一声,扶着赵老爷在太师椅上坐下,又亲自替赵老爷端了碗花,“听说他们腊月初一要去菩提寺上香,女儿也想去,遂想和陆辰儿一起。”
“你是真的想去见陆家那丫头?”赵老爷一双眼望向赵雅南,完全不同于那日和陆老爷斗气时所表现出来的神情,这会子打着几分考究,同样带着几分考量,赵雅南一下子就看了出来,说起来,她是最了解爹地不过了,想来下午南门口的事,爹地已经知道了,于是大大方方地道:“就是下午我去见的那人,上上届,宣城解元,这次春闱,想来必是能高中的,虽是程家人,但和程夫人家都出了五服了,算不上什么至亲,这些年不过是家里遭难,投靠了陆家。”
赵老爷沉吟道:“我可打听到了,大理寺寺卿打算招他为孙女婿。”
顿了顿,又道:“不管他和程夫人是不是至亲,但一想到他姓程,我这心里就隔得慌,这回参加春闱的青年才俊不少,到时候我带你去参加琼林宴,或许你能看中别人也不定。”
赵雅南摇了摇头,“松林书院有两千多人,可我就只看上了她。”
“固执,”赵老爷瞥了女儿一眼,又道:“其实真的以后过日子了,你就发现不过是这么回事,相貌出众又不能当饭吃。”
“和着您见过他一面,就看中了他的皮相。”赵雅南没好气地瞪了赵老爷一眼,这下她是一点都不怀疑,她去南门口的时候,爹地就算没亲自去,至少也派他幕僚跟着她了。
既然让女儿猜到了,陆老爷也供认不讳,“袁先生又没有当面和他说话,站着远远地瞧了一眼,自然是只看到了他的皮相,难不成,就年一眼,就能看到他的才学,何况他连马车都没下。”
“你不相信女儿,总该相信匡先生吧,三年前若不是陆御史进京主持春闱,他就能来参加科考了,如今又经过了三年,这次春闱必是十拿九稳。”
听了这话,赵老爷叹息了一声,看来这丫头是真入了魔了,许久,才轻声语重深长地劝道:“女儿,我不是担心你现在哭鼻子,我是担心你将来哭鼻子,你瞧瞧,你现在哭鼻子,还有后悔的余地,等将来哭鼻子,你可连悔的地方都没有。”
“我才不会后悔呢。”赵雅南忙地撇开眼,扭开了身子。
“你别是受了陆家那丫头影响,想着若是错了,又和离什么的,虽并不算什么大事,但对女方来说,终究是吃亏。”
赵雅南听了这话,忙唤了声爹地,“您胡说什么,我这还没嫁人,你怎么就提那晦气的事,反正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赵老爷听了这话,怔愣了好一会儿,女儿虽脾气不好,但从来也不见她这样胡闹,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便出声斥责了一声,“你一个姑娘家,胡闹什么,什么叫除了他不嫁,若真这样,不嫁也好,我招个女婿在家,望哥儿年纪小,正好替父亲照顾望哥儿,你母亲是没多少心思,姨娘又是个拎不清的。”
“才不招上门女婿。”赵雅南哼了一声,“若是嫁不了映棠,我就去庵里当姑子。”
听了这话,赵老爷几乎气得倒仰,嚷了声,“你敢?”
甩袖起身,气冲冲地就往外走去。
想着女儿的出格,不免又埋怨起陈氏没好好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