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院子就听到低声的呜咽声,隐隐约约从窗下传来。
陆辰儿听红袖提起,桐姐儿是红着眼睛进梨香园的,进了屋没见到陆辰儿,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就趴着哭起来了,把屋子里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唬了一跳,因程氏不在,就派红袖去东园请陆辰儿。
在陆辰儿的记忆中,桐姐儿一向心宽,纵使和程常棣说了诚哥儿的事,程常棣严辞训她一顿,她最多心里难受,绝对不会跑到梨香园来哭一场,毕竟这么在梨香园一哭,可不就阖府就知道,到时候母亲少不得会问起来。
进了屋子,陆辰儿就瞧见桐姐儿歪坐在临窗的美人榻上,脑袋埋在大迎枕里,旁边围着着的双环和樱花两个丫头,似在细细地劝着桐姐儿,听到打帘的动静,转头瞧见陆辰儿进来,忙行了礼。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我陪着妹妹说说话。”
陆辰儿望了双环和樱花一眼,又看向身边的云锦。
双环和樱花略微迟疑的一下,不过还是很快便应了一声。
瞧着丫头们都出去,陆辰儿慢慢走向临窗的美人榻,挨着榻沿边上坐下,瞬间,榻身少不得下沉了几许,只是趴伏在榻上的桐姐儿,大约是哭得太专注了,竟是没留意到了。
呜咽低泣声,断断续续。
陆辰儿听在耳中,只觉得心头一阵堵得慌。
桐姐儿性子柔和似水,又不计较,凡事喜欢往好的地方去想,因而,两世为人,陆辰儿还是第一遭看到桐姐儿哭成这样,可见是真的心里难受。上一世,哪怕程陈氏把她许给温明轩,后来二十二岁才委屈地嫁过去,陆辰儿也不曾见过桐姐儿掉过眼泪。
或许,她该支持桐姐儿,或许,她和诚哥儿会美满幸福。
毕竟,每个人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同一件事,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结果。
她不能因为上一世她和程常棣的不圆满。就从而否定世间一切男女之情。
她可以不相信男女之情,不相信情深不悔,一生不改。但是她不该阻拦他人去相信。
想到这,陆辰儿劝阻的话,到了嘴里也咽了下去,没有说出来。
低头,桐姐儿依旧伏趴在葱绿色的大迎枕上哭泣。明显能瞧出眼泪浸湿过的地方,颜色深了不少,陆辰儿伸手撩过桐姐儿掉落到一侧的一缕青丝,露出一小半白晳的面庞。
这丫头这样伏靠着,也不怕自己被闷住,透不过气来。
陆辰儿轻轻推了推桐姐儿的肩膀。“要哭,也不该这样闷着头哭,屋子里的丫头我都遣了出去。你若是心里实在难受,大声哭出来就是了,不用这样憋屈自己。”
哭泣的声音只微微停滞了一下,片刻间又依旧如故,陆辰儿见了。只得伸手用力把她推转了一下,让桐姐儿仰躺着了。然而,才一转身,桐姐儿的双手忙地覆盖住整张脸,陆辰儿却并没有去拉下桐姐儿的手。
“你一向懂得心宽的道理,凡事看开三分,怎么这回倒伤心成这样了,你大哥训斥了你一顿,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陆辰儿说完,又笑道:“你瞧瞧你二哥,常常让你母亲和你大哥,他不是和没事人似的。”
“哪……哪怎么能比呢……”
这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大约是哭久的缘故,还带着几分呜咽不清,抬头,瞧着桐姐儿依旧遮掩着脸颊,但至少已经开口说话,陆辰儿遂放下了心。
“是不能比,你二哥是男子,脸皮一向比较厚,你是姑娘家,脸皮自然是薄了些,但是你想想,你大哥可是很少训你,你一向懂事乖巧,你大哥突然听了你说的事,一时无法接受也是常有的,你不必太过伤心,你大哥一向疼你,等今儿过了,明儿你再和你大哥说说吧。”
“我知道……我知道这事不好……我也不想……”桐姐儿仰躺着,眼泪从眼角冒出,哭声渐止了许多,只是时不时会低哼一声。
陆辰儿替桐姐儿拭去眼角的眼泪,又轻轻掰开桐姐儿的手,桐姐儿这回没有挣扎,只是手一移开,眼睛便紧闭起来,瞧着桐姐儿一脸泪阑干,眼周围湿粘粘的一片,鬓角两旁的发丝也让眼泪浸湿了
“你不必太过气馁,毕竟你现在未嫁,诚哥儿也没订亲事,你大哥只是现在暂时不同意,与其在这哭泣,你不如想法子说服你大哥,让你大哥同意。”陆辰儿知道自己实在不该说这样的话,桐姐儿还是姑娘,她也不能说这话,但瞧着从来不掉眼泪的桐姐儿,竟然哭成这样,不由心软了,也顾不上什么忌讳。
桐姐儿没有接话,但哭泣慢慢作了罢,陆辰儿不由又哄了好些话,都是让桐姐儿看开了,到后来,只时不时听到抽气声,并不见桐姐儿再掉眼泪了。
因是哭得太久,先前又是闷头闷脑的,桐姐儿眼周围明显红肿了起来。
“妹妹也别伤心,这事我和娘亲说一声,让娘亲去和你母亲说媒,你母亲必是会同意的,这样你也不用担心你大哥不同意。”桐姐儿在这梨香园哭了这么一场,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看得一清二楚,程氏回来少不了会问一番,既然这样,索性把这事说捅开,只要程氏出面,一定能让桐姐儿如愿。
只要桐姐儿愿意就好,她又何必枉做小人,陆辰儿想到这,一时竟豁然开朗。
却不料桐姐儿突然道:“不要。”
语气中竟然是几分决绝,“还请姐姐不要向旁人再提起……再提起这事了。”
桐姐儿说到一半,狠狠地抽气一声,眼中又出现了水雾迷蒙。
陆辰儿听了,不由摸不着头脑,按论,桐姐儿该高兴才是。
“为什么?”陆辰儿问着这话时,眼带疑惑地望着桐姐儿。谁料桐姐儿转开了眼,望向茜纱糊的窗户,眼神竟带着几分空洞。
空洞,这两个字一在脑袋中冒出,陆辰儿不由打个激凌。
今儿外间的天气比较阴沉,因而,屋子里的光线暗了几许,再仔细瞧去,桐姐儿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两眼发直地盯着窗户出神。
“我没有和大哥说。”
什么?
陆辰儿满脸惊愕。盯着桐姐儿,以为自己听岔了,却瞧着桐姐儿嘴一张一翕。又重述了一遍,“我还没有和大哥说。”
“那你……”为什么伤心成这样?
陆辰儿说了两字又突然停住了,所有的思绪回笼,连成一根线,不是因为桐姐儿和程常棣说了诚哥儿的事。因遭到程常棣的训斥,桐姐儿才哭成这样。
哪是因为什么原因桐姐儿哭成这样?
这句话在陆辰儿喉咙里打个圈,“哪你遇上什么伤心事,难不成府里谁给你气受了不成?你说出来,我帮着你教训。”
陆辰儿有意说点轻松的话,只是瞧着桐姐儿那张黯然神伤的脸。打趣的话又说不出来。
“我没事的,不劳姐姐费心了……我今儿哭过就好了,是我自己多心了。往后……往后就当从没有过的。”
桐姐儿抽抽嗒嗒地说完这话,语气中的绝决,陆辰儿听得很清楚,心头暗暗称奇,难道是因为诚哥儿拒绝了桐姐儿。想到这个可能,陆辰儿心头自是一惊。再仔细看向桐姐儿,又细心品着桐姐儿方才的那句话的意思,也猜得不离十了。
“既然说哭过就好了,怎么又流起泪来了。”陆辰儿用手绢替桐姐儿拭去眼泪,“你看,你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能让我相信你的话。”
果然,桐姐儿的眼眶又蓄满了眼泪,一颗一颗从眼角滑出,桐姐儿似想控制住,可怎么止也止不住,忙地双手又盖住了眼睛,捂住脸庞,紧接着眼泪又从手背溢出,怎么都收不住势。
陆辰儿知道桐姐儿又想到了伤心处。
这样的事,那能说哭过就好,就真没事了,若真的这么容易,上一世她不会那么痛彻心扉,这一世她不会还纠结着这么长时间,哪怕是如今,她做足了心理准备,面对程常棣时,还是会常失态,似让人踩到了尾巴一般。
心里明白,那些不该去想,可常常会控制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桐姐儿的情绪似渐渐平复了下来,陆辰儿瞧着桐姐儿强作振作地坐起了身,便唤了丫头进来,替桐姐儿洗了把脸,又让她换了身衣裳,连着大迎枕都换掉。
已是中午,程氏一出门,常常就是一天,因而,陆辰儿和桐姐儿一块儿用了午饭,遣了丫头婆子后,两人又重新坐到了榻上。
经过一番收拾,桐姐儿情绪明显好了许多。
听着桐姐儿续续道来,果真是桐姐儿今儿早上去见了诚哥儿,让诚哥儿说得话给气到了。
“他说,他很高兴,我常常去陪婶子说话。”桐姐儿低垂着头,停顿了一下,又道:“还说,还说他只把我当成了妹妹,从来……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后面的这一句,显然桐姐儿不喜欢,因而说起来,心绪起伏得厉害,一句话都不能连贯地说完,“我想,我想,大约是我自作多情吧。”
说完,头已低垂到膝盖上了,埋藏了整张脸,似是羞怯,又似是尴尬,“可是,这不怨他,是我喜欢上他的,不干他的事,总不能因为我喜欢他,就一定要他喜欢上我。”
话越说越低,似在嘀咕,最后的几句,哪怕陆辰儿近在咫尺也没有听见,陆辰儿也有点束手无策,这事,她还真没经历过。
却又听桐姐儿声音带着几分幽怨,“我只是难受,我都明白,却就是心头难受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