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芙蓉楼,一间清幽的包厢里坐着两个人,一人是李璟,而另一人赫然是留着八字胡的刘前运,只是这会子刘前运没有和程常林在一起时的那种随意嘻笑,面上的表情带着几分谨慎与严肃,乙夏和余丙秋犹如门神一般守在门外,屋子里有细微的说话传来。
“……江南的秦楼楚,这么些年来小的都已明查暗访了一遍,没有一个与画像相似的女子,主子得到的消息会不有误,当年小谭姑娘或许并未来江南。”
“不会有误,这是我在教坊司那边打听来的消息,江南四大名楼可都是官方妓院,里面许多妓人都是从京中教坊司过去的,十八年前她被辗转带到了江南,前些年,我查探到的消息,她最后的落脚点是在江州燕子楼,在那里待了几个月,后来便不知所踪了,也因为这个缘故,当年燕子楼部分干系人还遭到了牵连。”
说到这,李璟扶着桌面的手,中指不自觉地轻叩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中,许久,脑海中似有什么闪过,抬头望向对面的刘前运,“或许,我想着或许一开始我们就猜错了,她突然从燕子楼消失,应该是有人把她救了出去,不可能还会待在这些秦楼楚馆。”
“可是她身上有贱籍?她能去哪里?”
“或许我们就是被这个给误导了,她竟然能不留痕迹地从燕子楼消失,救她的人身份绝非一般,要不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从燕子楼那种地方消失,想来重新给她安一个身份不难。”
刘前运听了觉得不可思议,“这万一要被发现……那人胆子也太大了点,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离出事才两三年光景。先帝还在气头上,一旦被发现,绝对是引火上身的事。”刘前运吞咽了一口口水,又继续问道:“主子,那我们还要继续找吗?”
“当然要找。”李璟语气肯定,半晌才呢喃道:“当年顺国公谭家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子了,若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总得找到她。”
听着李璟提起顺国公谭家,刘前运心头顿时一阵嘘唏,世事无常。当年顺国公公谭家也是赫赫扬扬近百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何其盛哉。然而,不过一夕之间就灰飞烟灭,一切事非转头空,男丁全部斩首,女子全部要发配至京中教坊司。沦为贱籍,只是当年顺国公谭家抄家之际,顺国公谭至纯令阖府妇眷自缢,唯有小谭姑娘不知如何独活了下来。
“你多添加些人手,把网撒得宽一点,我会从泗石山那边拨人给你。”李璟望向刘前运。“你还有什么困难,一并说了。”
刘前运的确是一脸为难,“当时小谭姑娘正值二八年华。如今过了近二十年,已是徐娘半老,而主子给的那张画像,是老主子年轻时候的画像,纵使她们姐妹俩有七分相像。如今纵使找到人,也怕认不出来了。而且老主子的画像,实在不能给太多人看,再者,以前重点放在江南的地面,而如今在全国范围内寻人,只怕更是大海捞针,会收效甚微,况且有些地方不比江南毕竟天高皇帝远,弄出点动静也没多少人会留意,特别是京中,我们根本不敢有动作。”
京中他们的确是不敢有什么动静,今上和先帝一样,都是不能容忍开国六大勋贵,仅存的宁国公府和安定公府这些年一直是夹着尾巴过日子,至于太后母族尚家,虽从流放地回来,却并未恢复爵位,只赏了一个空头的侯爵。
尚家都如此,何况其他几家。
“我知道难,找了这些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我这边会继续查访当初顺国公府的一些旧事,从顺国公府这边入手,京中那边,你暂时不要派人过去,我会另外安排。”
李璟吩咐完,又想起什么,“我给你的那幅画,你收起来,暂时不用,过几日,我再给你一幅,你说的年龄问题是该加进去。”
刘前运听了,忙地应了一声。
“你回江州,我让乙夏跟着你,从泗石山那边拨给你的人,到时候都统一让乙夏带着。”
“乙夏是主子的护卫,主子身边该多留一个人才是,只有余丙秋,终归不太妥当,也不太让人放心,万一向像前些年那般如何是好?”
李璟摇了摇头,“吃一鉴,长一智,我自己会多加注意。”
刘前运并没再劝,主子从小就是有主意的人,主子十岁那年,他在第一次在龙家庄园看到小主子,小主子便让他寻找小谭姑娘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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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单独下帖子请了陆令德的夫人刘氏,刘氏进陆府门的时候还是十分高兴,但下午出陆府门的时候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过幸而,她一直跟着陆令德在任上,早就练就了副喜怒不形色的本事。
因而,在梨香园时,听着程氏的话,尽管心头有万千澎湃,却一点都没有显露出来。
出了陆府,刚上了马车,刘氏便瘫靠在大迎枕上,还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痛得她直咬牙,跟着她出门的妈妈,此刻在车厢里服侍,瞧着她这模样,忙上前替刘氏揉了揉掐红的手背,“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无端掐起自己来?”
“我这不是在确定,我是不是在做梦。”一时不察,用力过猛,刘氏还真痛得龇牙咧嘴,让那位妈妈一揉,一张富态的脸都有些变了形,眼中却又心事重重的样子。
老妈妈听了知道必定是有缘故,她是刘氏的奶娘,刘氏有多大,她就跟在刘氏身边有多久了,刘氏的生母早逝,舅家不显无所依托,后母不管,是她一手带大的,因而俩人名为主仆,却情同母女,瞧见刘夫人这样,自是少不得问一番,“夫人这是怎么了,老奴冷眼瞧着程夫人是个好说话的人,怎么夫人进去的时候高高兴兴的,一出来,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
“我怎么能笑得出来,先时她单独见我,我还想着她是顾念从前的情分,想着老爷这次考满,若能让陆十二老爷的帮忙,老爷或许能挪个地方,只是没想到我还没开口,人家就先提出来了,却是在等着我们上门。”
刘氏又急道:“让马车赶快点。”说完眯了下眼,似在思考计量些什么。
到了家门口,刘氏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体统,快速下了马车,又问起仆妇,老爷在哪里,后便忙忙去了书房。
陆十七爷大约五十岁上下,有着陆家人惯有的清瘦挺拨,下颌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瞧见刘氏急匆匆的进来,不由惊讶不已,刘氏一向沉稳,这副样子却是十分难得见到。
“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急成这样子?”
陆十七爷这么一提醒,刘氏登时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她不是没经过事的人,这会子太过没了分寸,遂先笑了笑,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你又不是第一回见十二嫂,你都说了她人很好处,怎么还这么惊慌失措,难不成她变了性情?”
“也算是变了,也算是变了……”刘氏瞧着这话一出口,十七爷脸上的表情添了几分着急,遂不再打什么哑谜,忙说道:“这回十二嫂有事需要我们帮忙,她那个闺女嫁给知府大人的二公子,成亲有三年的样子,大约是小夫妻俩感情不和,如却正要闹和离,她这回回来便是来处理这事的,因十二爷回来,需要族里爷们出面交涉,原是想请族长,但族长终究是白身,如今老爷正好回来,十二嫂便让请老爷帮忙出面。”
“那你答应了没?”
“这种事,我哪敢答应,自然说要回来问老爷。”
“那赶紧派人过去,就说我同意了。”
这话一出,刘氏不由吃惊,“这种事,老爷不再仔细考虑一下?”
“这还用得着考虑?”
知道了缘由后,陆十七老爷反而不急了,老神神在地坐么书案前的长椅上,“我记得他们家那丫头丙寅年生的,又听说前几年又从我们四房二十二弟家过继了一个嗣子,他们只有这一个女儿,夫人想想,若是我们能帮上忙,他们能不记着我们的好。”
虽陆十七爷这般说,但刘夫人还是蹙着眉头,“可好好的人家,哪能和离?再说拆人姻缘的事,实在有损阴德。”
陆十七老爷不由笑道:“夫人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迂腐了,夫人一向最知变通,怎么于这事上却反而束手束脚,看不明白?”
“我是想着,我们家还有三个姑娘未出阁,若是陆家的姑娘大归,我们家几位姑娘多少会受些影响。”
“能有什么影响,再说我们一家子很少待在宣城。”说到这,望了刘氏一眼,“夫人信不信,只要他们家那丫头一和离,上门求亲人必定不少,到时候那丫头一再嫁,只怕旁人便会把质疑的目光投向李家那边,指不定还以为是那丫头受了什么委屈呢?”
刘夫人对于自家老爷的话自然是不会怀疑,不过却还是惊讶不已,又听陆十七爷笑着说了一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登时就明白了。
无论是十几年前,还是如今,陆十二爷在朝中都炙手可热,流放西疆九年,声名大振,还有程家满门忠烈,早已是朝中中流抵柱,这还是撇开他本人的政绩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