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病了。
陆辰儿听到这个消息,颇为意外,没想到柳氏的反应这么大。
或者说天下婆婆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再多的伪装都遮掩不了,柳氏与程陈氏并未差别。
陆辰儿这一大早去梅傲堂请安,连梅傲堂的门都没摸到,就被慈妈妈打发了,说是夫人心口痛需要静养,这些天就不必来请安了。
瞧着慈妈妈说这话时,脸上并无多少担心,陆辰儿关心了两句,让慈妈妈转达一下,在门口对着柳氏的起居室行了个礼,方转身回去,也不再去细想这事。
陆辰儿回到揽风阁,吩咐着罗绮去给端行传个话,让端行去陆氏的族学里请了程常林过来一趟。
下午的时候,端行递了话进来,说是程常林这两日不在族学里,去了外地,要过两日才能回来。陆辰儿得了消息,便不多作理会,过两日便过两日,反正也不急这一两日。
晚上,陆辰儿在自己屋子里刚用完晚饭,罗绮走了进来,“姑娘,二爷回来了,听梅傲堂那边的人说起,二爷在夫人屋子里待了有小半个时辰。”
陆辰儿听了,哦了一声,昨日李皓白回来时,有点醉熏熏的,直接回了书房,今日一大早便又出了门,柳氏都没来得及和李皓白说什么,今日李皓白好不容易早些回来了,柳氏自然会找他去说话,“二爷大约会来正房,今儿我有话要和二爷说,等会儿你们都退下吧。”
说到这,还有特意望向云锦。
云锦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还未说话,又听罗绮道:“不会,二爷不会来正房。二爷已经回内书房了。”
陆辰儿听了这话,惊讶地望了罗绮一眼,“没来?”
罗绮摇了摇头,“没有,奴婢是亲眼瞧见二爷回了书房,才过来禀报姑娘的。”
那好吧,既然他不来,她就过去书房,这事这么吊着拖着也不是个事。
只听陆辰儿道:“云锦,陪着我去一趟书房。”
瞧着陆辰儿起了身。云锦拉住陆辰儿,“姑娘,今儿二爷刚得了消息。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和二爷说的,如今二爷不过来,大约一时还无法接受,不如等等,若是二爷明儿还不过来。姑娘再过去。”
“现在就过去,都快到月底了,我不想再拖了。”
他大约不曾想到,她真会这样做。
他不是无法接受,只是在找理由,找一个他能接受的理由。然后帮她找一个她要这么做的理由,有时候,他和她是一类人。都不太容易接受现实。
他是这样,她亦如此。
夜里的风有点凉,屋檐下挂着数盏四角灯笼,使得整个院落少了几分夜的漆黑,多上几分灯光的明亮。院落左边的那个小跨院给腾出来作了内书房。陆辰儿从正房这边过去,其实特别方便。沿着回廊过去,连灯都不用提,但云锦还是提了盏明瓦灯。
院子里很安静,偶尔有丫头婆子来往穿梭,脚步都非常轻,陆辰儿低着头想着等会儿从何说起,迎面碰上辛妈妈也未觉察,“奶奶,这么晚了,奶奶这是要去哪?”
“我去一趟书房。”陆辰儿抬起头,问道:“妈妈怎么进来了。”
因前次在揽风阁烧香的事,李皓白恼怒后,次日,辛妈妈便让家里人接回去荣养了,对此,连福妈妈都颇有些微辞,在李皓白跟前唠叨过几回,这回回来,便又让辛妈妈回来了,只是留在了夫人的屋子里,并未进揽见阁。
辛妈妈笑着回道:“夫人瞧着二爷最近瘦了许多了,特别派老奴给二爷送盅鸡汤过来,让二爷补补身子。”
“这倒是有劳妈妈跑一趟了,梅傲堂离揽风阁还有一段距离,夜里天黑,妈妈路上小心点。”陆辰儿说完,便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
只听候着一旁的辛妈妈回了一句:“老奴醒得。”
等陆辰儿走了之后,辛妈妈转身离去,待出了揽风阁,对着身边的小丫头抱怨道:“我早就知道是不会夫人请的观音菩萨不灵,而是这位主子身子有问题,可惜这话夫人听不进去,二爷更不用说了,如今可不是这样,当初委屈了那尊送子观音。”
手里提着明灯的平头小丫头心头暗忖:只怕不是委屈了那尊送子观音,而是她老人家受了委屈。
她也听说过当初辛妈妈是为了什么事出了揽风阁,如今趁着机会还不得替自己叫屈,但她听了这话,少不得附和道:“妈妈是二爷的奶娘,自然说得有道理。”
脸上带着几分谄媚的笑
辛妈妈的抱怨不提……
陆辰儿这边,主仆俩行至月亮门下,忽听云锦轻笑道:“她却敢来,也不怕惹二爷不高兴。”
“若真能惹二爷不高兴,她就不会回夫人屋子里做事了。”陆辰儿摇了摇头,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奶娘,总会留几分情面,何况李皓白从来不是会为难人的人。
两人踏进小跨院,迎头就碰上在廊庑下的福妈妈,“奶奶怎么来了?”
这大约是陆辰儿第一回踏进这小跨院,福妈妈的惊愕,令陆辰儿有些尴尬,忙道:“听说二爷回来了,我过来和二爷说说话,还请妈妈方便帮忙通报一声。”
“不用通报,奶奶请跟着老奴来。”福妈妈忙不迭地在前面领路,“二爷刚刚才回来,一直在书房里面临着字帖。”
上了台阶,门口站着翠翘,翠翘一看清来人是陆辰儿,也吃了一惊,行了礼,又道:“奶奶稍等,奴婢替奶奶通报一声。”
说着便推开了门,“二爷,奶奶过来找二爷了。”
“奶奶过了来?”金缕柔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几分惊讶,接着便是东西打翻落地的声响。
陆辰儿原是微微低垂着头,听到一阵声响顺着开着的门望过去,金缕坐在案几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笔,脸上带着几分慌张,李皓白站在金缕的右边,微微躬着身,放开握着金缕握笔的手,扬头惊讶地望着门外,金缕一时慌乱打翻的砚台,在地上滚了几圈,终于停了声响,一时间。仿佛被定格住了,突然出奇的安静。
红袖添香夜读书。
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陆辰儿心中顿时懊恼不已。不该亲自过来,方才应该让罗绮过来请李皓白过去,愈要转身离去,又觉得矫情,只好撇开眼。“不想二爷正忙着,打扰了,想问二爷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抽个时间,我有些事想和二爷说说。”
“既然来了,何必等到明天了,进来吧。”只听李皓白淡淡道。阻拦住陆辰儿的离去。
然后,又听里面传来轻轻的说话声,“你下去吧。”
屋子里有了动静。金缕忙地起了身,上前给陆辰儿行了礼,翠翘进去收拾了一下。
陆辰儿走了进去。
左边的四扇窗户大张打开着,李皓白便站在窗台前,身上穿着石青色刻丝直裰。背影看上去恁地多了几分萧瑟。
翠翘带着小丫头在案几上添了两碗茶,退到了门外。陆辰儿望了云锦一眼,示意她也下去。
不一会儿,一声吱哑的声响,门便阖上了。
李皓白转过头来,火红的灯光照耀下,衬得脸色愈加的白晳,乌黑的眼眸盯着陆辰儿许久才转开,“你准备什么时候提?”
突如其来的问话,陆辰儿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李皓白啊了一声,瞬间却又明白过来,对于自己的走神陆辰儿有些不好意思忙地转开眼,只听李皓白又道:“你从京中到宣城,这般煞费苦心,可不就是想离去。”
“我正是为了这事而来,想和你商量一下,你觉得什么时候好?”
“如果我觉得什么时候都不好呢,你是不是就不会提了?”李皓白的声音轻轻的,若不是他倾身近到陆辰儿身侧,都不能听得清。
李皓白突然地近前,陆辰儿身体微微一僵,刚想后退几步,李皓白已走开了几步。
只瞧着手抚着案几一角,嘴唇微微上抿,脸上的表情无比寡淡,“这事上一向都是你拿主意,既然你已执意要离去,我自不会阻拦,接下来你想怎么做都好,有要我配合的,先派人和我说一声,至于商量就不必了,提醒一句,父亲一定会反对,但母亲会应该会同意的。”
依照前一次的恼怒程度,依照李皓白粘粘乎乎的性子,陆辰儿以为说服李皓白还要费些口舌,没想到李皓白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还说得这样的直白了,一时间陆辰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先前来时准备的一大箩话都派不上用,突然想起柳束兮的事,于是忙道:“你若是要娶柳束兮我还是可以帮忙的,吏部尚书龚夫人出自河东柳氏的嫡枝,她和我娘亲交好,一定可……”
陆辰儿还未说完,便让李皓白给打断了,语气中透着几分不耐烦甚至于厌恶,“我以后的事,便不劳你费心了,你回吧。”
陆辰儿一怔,缓过神来,听出来李皓白这是让她离开,忙道:“好,我知道了,不打扰二爷了。”说完便转身离去,手刚触到门板,又听李皓白清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辰儿,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我最讨厌你的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
陆辰儿脑海中转过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李皓白不是第一回说,只是听了这句话,却让久远的记忆又一次复苏,曾一个人说过,最喜欢她的自以为是。
打开了门板,走了出去,夜风从脸上吹过,吹过一脸的湿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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